他寬胸抵著她的背,體熱穿透薄衫燙著她,讓她逃不開、無所遁走。
為什麼他這麼惱恨?
是她迫他太深,踩過那條界線,失了分寸,所以他決定還以顏色嗎?
她胸脯高低鼓伏著,唇蒼白,頰面卻有兩抹虛紅,尚未厘出思緒,男人的唇已湊近她耳畔,一字字清晰道出——
「我知道你站在窗邊看什麼。丹華,你在看那棟樓,你總是看著,看雷薩朗為他遠在中原江南的心愛女人所建的樓。他此次返回中原,就為了把那女人帶來南洋。雷薩朗和他的樓主,他們是一對兒的,分分合合、糾糾纏纏,誰也不放過誰。丹華……沒有機會的,再如何喜愛他,你也絕無勝出的可能,你介入不了雷薩朗和他的女人之間。」話中,他直稱「雷薩朗」的名諱,仿佛自己全然位在旁觀地位,道出那樣的話,很實際也相當殘忍。
陸丹華緊繃身子,收不回眸光,她被動凝望著,由著男人的每個沉音輕擊耳鼓,亦同樣敲在她胸房上。
窗外,那棟樓建在不遠處的崖壁上,它矗立在高處,一邊是岩壁,另一邊則接連著蔥綠的草丘坡地,而樓的東側便是這座東大宅。
那棟樓在她來到大島前就開始建造,里邊的擺設亦是她按著主爺之意張羅的,她起先不懂,主爺怎會造出一棟滿是江南風情的樓宅,後來才知,那是男人為寵愛心儀女子而下的功夫。
如今樓已建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待迎接它的主人入住。
「不是……我沒有……」她從未想過要介入誰與誰之間,說穿了,僅是羨慕吧!若非羨慕,還能是什麼?
「你有。」那聲音說得斬釘截鐵。「你喜歡上你的主爺了,打從首次見面,你對他就已具好感,那樣的好感日益增加,不能掩藏。但你要知曉,他對你好,那是拿你當妹子看待,沒有其它想法,你該認清。」
……認清嗎?
是了,她認清自個兒了。原來不僅僅如此啊,她其實是既羨慕又……嫉妒,嫉妒著一名從未謀面的幸運女子。她心胸變得狹隘,渾昧的情緒層層疊疊擠壓過來,而這般心思,連她都要瞧不起自己。
喉間酸澀,她突然不知該作何辯駁。
身後的男人將她困在一處難堪的境地,讓她不知不覺記起初相遇的那時,他對她很狠,拿她當敵人對付。
她該氣他、恨他的……然,這一次,似乎是她先踫觸了他諱莫如深的地方,自以為同他混熟了,兩人之間親近相憐,便真如親人那般,結果是她太一廂情願,做事思慮不周了。
「巴羅,我、我沒要介入誰的。真的……是真的呀……」她說得細微,連連頷首強調著,深呼息又道︰「你的事,我太自以為是了,是我不好,我太莽撞。對不起……我……我回房了。」
拋落一句抱歉,瞧也不瞧身後男人一眼,掙開他的掌握,她低垂玉頸,匆匆從他面前溜走。
她走得很急,足尖在跨過門檻時,沒留神還被輕絆了一下。
她沒回頭,看不見獨立在窗前的男人因她突如其來的踉蹌,本能地挪動步伐,就怕她真的跌倒,來不及護她周全。
終究,巴羅沒再趨近,放那臉色虛紅的姑娘沒入夜色里。
她被他嚇得不輕。
他不該說得如此直截了當、毫無修飾,這樣很混蛋,他到底怎麼了?
看著那抹清影消失的方向,他攏眉抿唇,兩掌收握成拳,自厭的心緒正水漲船高,漫漫淹沒他整個人……
此一時分,南洋海面的風施施然地拂上大島,吹啊吹,吹入窗內,風中神檀香氣幽濃,他下意識嗅聞著,模模糊糊的,那些猶然不識的心里事也隨之幽濃而起,費解啊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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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清晨,門外起了動靜。
那聲響感覺刻意放緩、放輕了,到底還是驚動房內的男人。
巴羅從榻上驀地翻身坐起,微澀的眼直勾勾盯著房門。他昨夜睡得甚晚,一向淺眠的他近些天更為著某種原因頗難入睡。
他起身,抓來盆架上的巾子打濕後,先抹了把臉,跟著擦拭微汗的胸膛和腋窩,眼與耳仍持續留意門外動靜。
有人來到他房門口,躡手躡腳不知干些什麼。
為什麼不進房?
她以前一大早「闖」他從未落閂的寢房時,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來便來,有時他人尚在榻上,她已逕自推門踏入,尋他說話,好似兩人間無半點男女之別,對所謂的「授受不親」更沒往心里去。
待她推門入內,該說什麼?他沈眉思索。
在那姑娘面前,他向來自在,如今卻落得一個裹足不前的境地,想到自己竟為「該說什麼」這種事困擾,喉頭不禁一陣澀味,自厭感悄增。
沒時間讓他自厭下去,門外那人像是掉頭要走了!
他丟下巾子,幾個大步直沖過去,「砰」地扯開兩扇門。
「哇啊!」蹲在門前的一名黝黑小少年被嚇得往後坐倒,他兩手撐地,黑白分明的眼楮瞪得圓大。「巴、巴羅大爺!您要出來好歹也弄出點聲響,這麼蠻干,要把人嚇死的啊?」
小少年叫作安塔,是南洋大島上土生土長的孩子,外貌有著南洋人深明的輪廓和精瘦的身長,眼楮很亮,笑容爽朗。
他在西漠漢子們來此打天下時就一直跟隨著,因孤兒身分,如今吃喝拉撒睡全跟著大伙兒,平常在碼頭區總倉做事,最大心願就是希望將來有一日能隨西漠漢子們的大船到中原一逛。
這一方,看清門外景象,巴羅也怔了怔,炯深的目光極快地刷過什麼。
不是那姑娘……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安塔一會兒,跟著視線挪到門前地上的一籃新鮮果物,頓了頓,他兩道目光重新回到小少年臉上。
八成他瞳底有詢問意味,安塔見狀,邊爬起來邊主動說明道︰「大爺啊,今日天還沒亮透,跟咱們一直有往來的果販就挑來六大籃火龍、六大籃山竹和紅丹,還有六大籃鳳梨。丹華吩咐了,給每位爺的寢房里各備上一份鮮果,省得大伙兒吃個水果還得進進出出宅後的小糧倉,所以我就領命給您送過來啦!」
巴羅眉峰微皺。「她為何不親自送來?」話一出,微皺的眉心擰得更深,似納悶著自己怎會說出這話。
她是他的誰?
即便以往有吃的、喝的、用的分送給東大宅里的人時,他的這一份一直是由她捧著送進他房中的,但並不表示她非這麼做不可。
她是這座宅子的大管事,每日經手的大小事務不比他在總倉處理的事少,甚至管的人與事比他更細、更瑣碎,他憑什麼要她按之前那樣,將每月每旬發送的生活用物或當季鮮果親自送來?
他憑什麼?
安塔根本沒察覺面前男人心思起伏,他扭著臀、拍拍褲上的灰,咧嘴嚷道︰「丹華本要自個兒送來啊!不過我瞧她捧著果籃在回廊上發呆,不知想什麼想入神了,我原想從身後嚇嚇她,開個小玩笑的,哪知她恰好轉身,反倒我被嚇著啦!唔……巴羅大爺和丹華是串通過的吧?今兒個說好都來嚇我的就是了!糟糕,無三不成禮,待會兒不知還得被誰再嚇一回……」他嘟囔幾聲,搔搔亂糟糟的黑發,見巴羅沒要接話,他只得聳聳肩繼續道︰「丹華見到我,突然把果籃往我懷里塞,要我替她送來。還有,丹華說大爺您昨夜很晚才吹熄燈火,怕吵醒您,要我手腳放輕些。呵呵,我怕推門入內真要弄出聲響,想來想去,干脆把整籃水果擺在房門前,您一開門就瞧見啦!沒吵醒您,也就沒辜負丹華所托嘍!」哪知兩扇門會開得這麼猛力,這巴羅大爺開門的力道像跟門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