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自輕哼著,她人已走回小石屋。
驀然間,她歌音陡頓,步履陡止,兩眸子發直地瞪著流泄出燭光的石屋子。
是誰?是誰呢?
誰為她點燃一屋的光?
她小跑起來,在雪地留下小小巧巧一排凌亂的足印。
她踉蹌且急切地沖進屋里。
小廳無人,但屋後「咄咄咄……」的劈柴聲再清楚不過!
她跑了去,如願以償尋覓到那高大的男性身影,挽在臂彎里的竹籃掉落,里邊的野菜、果子、臘肉等等全滾作一地。
力千鈞劈柴的動作驀然一頓。
見她回來,他自然而然咧嘴笑開,笑里依舊帶著靦,仿佛沒知會主人家一聲就闖進來劈柴,實在太不好意思。
「我嚇著你了嗎?咦?呃?!」
是他被嚇著了。
因為姑娘也不好心地先知會一聲,突然就朝他跑來,撲進他懷里,兩只藕臂環摟他的粗頸,小臉緊貼在他胸口!
他動也沒動,渾身僵硬著,被凍成一根冰棍兒似的,平舉的手還緊握斧頭。
「婉兒……怎麼了?你在發抖,發生什麼事?」
矮頭落了地,力千鈞由著她親近,兩條臂膀緩慢、隱忍地垂放到身側,天知道他有多想箍住泵娘的蠻腰,摟緊她,感受她全然異于男人的柔軟和竊窕。
「你回來了。」听著他強悍的心音,她嘆息。
「我、我回來了。」從善如流。
「你回來了呀……」又嘆。
「嗯?」他迷惑悶哼。
「你回來就好,我……那個……過冬用的柴片本來很多很多的,可是越用越少了。我有劈柴的,但你用慣的小矮頭我得兩手合握才提得起來,好沈,我劈得好慢……」是。她承認,她在對男人撒嬌。「霸寨」的女人再強、再悍,都該跟自個兒男人撒嬌的。
貼著他左胸的臉容改而仰望他,那張小臉真如煮熟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女敕呼呼的還透出香氣,力千鈞瞬間有種氣血逆流的謬感。
假咳了咳,他清清喉嚨。「我會再劈很多、很多。」一頓,想了想,再次強調。「劈很多。」
一只大掌像被下藥似的,莫名其妙擱到姑娘腰後,等力千鈞回過神來了,自個兒跟自個兒竟在心里打起架,一個要他撤手扮君子,一個要他狠摟當痞子,大冷天里,他熱得都要冒汗了,真折磨啊!
「那麼……」雲婉兒眉眸羞澀,兩只細臂終于從他頸項滑下,輕抵他胸膛。「……力爺會留在寨里過年嗎?」屏息問。
他點點頭,目光深邃。
她語音輕若夢。「那力爺跟我……咱們一起圍爐、吃團圓飯,好嗎?」
對于這姑娘的請求,他一向只有說「好」的習慣,听到話中問著「好嗎?」二字,他想也沒想便允了,直到腦袋瓜將她的話反復想過三回,才猛地弄明白人家問了他什麼。
圍爐?
團圓飯?
他跟姑娘一起?!
「婉兒……」
雲婉兒笑了,眉開眼笑,女兒家嬌軟的蜜味一整個透散出來。
她突然跳離他懷中,秀容在皎月映雪的冷夜里泛著紅。
「力爺,謝謝你,我好歡喜。我……我現在煮宵夜給你吃。」說著,她旋身把散落一地的食材全拾起,挽起籃子跑進屋里。
力千鈞杵在原地好半晌,跟著將視線慢慢移到一雙粗糙的古銅大掌,十根指在眼前動了動,他恨鐵不成鋼地低聲責罵——
「你究竟抱不抱?抱不抱啊?!泵娘都撲過來了,就該順勢抱個滿懷,還躊躇個啥勁兒啊?可恥!我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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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秋時候到現在,算算也有三個多月,力千鈞沒忙著走貨,石雲秋把「西嶺」的事全權交由他擔著。
「霸寨」的馬幫灑血灑汗、好不容易才建立出響當當的口碑,有誠信、重然諾,與十多年前的惡霸德行沾不上邊了,所以干惡事得暗著來,必須干得干淨俐落,不能再大大咧咧地說殺便殺、要奪便奪。
雖說無法如以往那般快意恩仇,要徹底吞掉「西嶺」犛牛幫的勢力,對如今的「霸寨」來說也不是多難的事。
犛牛是高原地方走貨用的馱獸,耐寒的能力確實比騾馬強,但沒法走太長的路途,一到暖些的地方,直跟得病沒兩樣,騾馬幫要是有貨要往高原地方馱送,常要跟犛牛幫雇請個一、兩天幫忙,將貨物馱過最難走的雪原。
而光是喊得出名號的犛牛幫就有十余家,位列在前三大的除了「西嶺」犛牛幫外,尚有「東壩」和「北川」,三家可說勢均力敵,卻都想尋機並了對手。這給了「霸寨」一個好機會,能見縫插針、在里邊穿針引線,鼓動著「東壩」和「北川」兩家,把沒了大當家主事的「西嶺」分食得一干二淨。
讓力千鈞忙了一整個冬季的,正是這借刀殺人的活兒。
大功即將告成,預計春天來臨時,「西嶺」這名號也該撤了。
抹抹臉,他深吸了口氣,拎著兩壇子好酒往姑娘的小石屋走去。
今晚是團圓夜,寨子里仍打光棍兒的漢子們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到寨中大堂和幫主大人一家子一塊兒吃年夜飯,他以往會去,但今年有人約了他,說要同他一起圍爐。
有人約他呢!
扁想著這點,他心情便如水漲船高,不斷往上攀升。好樂!
走走走,快走!他要赴姑娘的約!
沿途的人家,屋里、屋外都熱鬧著,孩子們放鞭炮,狗兒汪汪叫,幾個寨民們樂呵呵同他打招呼,他與對方互道恭喜,到底遇過誰、說過什麼話,他也沒啥記憶,只知輕飄飄的腳步終于來到小石屋。
他跨進那溫暖所在,見小廳方桌上已擺滿好菜和兩副碗筷,碗的尺寸很不一樣,一個是秀秀氣氣的小瓷碗,一個則是寬口大陶碗。他不禁會心一笑。
放下酒壇子,他走進灶間想幫忙,里邊沒人,倒是通往屋後小空地的側門虛掩著,他推門出去,見姑娘仰著小臉立在那里……不,她並非靜佇著,而是輕輕地旋身、再旋身,兩只細臂也輕輕地隨興旋擺、不花半點兒氣力似的,她長發畫出柔美的弧,衣袂與裙擺飛飄。
好美……
真的好美啊……
力千鈞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直勾勾瞅著,仿佛被奪魂攝魄。
忽地,那曼妙身子盈盈一旋,螓首側了過來,雲婉兒終于看見他。
「你來了。」她笑著,邊將發絲撩至耳後。「外頭飄起雪,雪花小小的,很美。」雪花轉啊轉的飄落,教她不知不覺跟著旋舞而起。
被她一提,力千鈞這才意識到真有飄雪,他走來這兒的路上竟半點未覺,腦子里只歡喜著要來赴約,其他事全入不了他的眼。
「你跳舞的模樣……很好看。」他神情認真。「比雪花還好看。」
雲婉兒抿唇又笑,雙腮紅撲撲。
「我已許久沒練,跳得其實不好。」
「好看就是好。」用力頷首,他胸膛起伏明顯,音嗓略啞。「你方才轉圈圈的樣子像在享受些什麼,仰著小臉,嘴角翹翹的,眸子彎彎的,好舒服、好放松似的……婉兒,你很喜愛跳舞的,不是嗎?」
盡避從小被逼迫著習舞,被逼著以絕妙舞姿宴饗每一個付得起高價的尋歡客,對于舞,將自己放逐在舞步里,騰旋飛躍,神魂空渺,她將情一次次抽離,又一次次揉進當中,尋覓著燭火般微小的慰藉,怎是不愛?
思路一清,她心情開闊了,也學他用力點頭,眸兒瑩亮。「是的,我很喜愛。」
見她當真開懷,力千鈞沉靜地吐出胸中氣,方唇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