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答得好坦白,但嘴角竟有笑,輕淡地對她勾唇,仿彿她的焦慮逗樂了他。
「玉鐸元——」怕還笑?!
這姑娘一旦連名帶姓喊他,通常代表她當下很火大,要不就是十足鄭重、不容玩笑。
玉鐸元下意識握了握她微涼的手,面容平靜,仍略帶玩笑的口吻道︰「所以,我會盡量想法子讓自己別被打死。」
他的黝瞳化作兩潭深淵,許多奇異的東西藏在里頭,誘得她一時間懵了,待意會過來,他人已跨進眾人特意騰出來的所在。
「星宿海」的匪子們將對峙的二人圍在大圈子里,眾伙人又叫又鬧,堂上等著看好戲的嚴老大樂得又連灌好幾口酒。
沒一會兒,圈內的二人已打在一起,周遭的叫囂助威再漲一波。
嚴老大招石雲秋到堂上坐觀,她真一步步踏上堂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人家為她準備的椅子上,盡避神態從容,眉頭皺也沒皺,胃卻都緊張得揪痛了,特別是瞥見玉鐸元的肚月復險些被揮中,閃得好不狼狽時,她胃更痛,掌心都滲出汗來了。
身形不若對方高壯,力勁不如對方雄盛,速度便是決定生死的關鍵。
石雲秋想,這道理,那個說怕死卻還慢條斯理露笑的男人定也懂得。必須智取,不能力敵。唯快不破,見縫插針。
驀然,圈中二人在一陣纏斗後,黑漢巨吼一聲,粗臂尋空從後頭勒住玉鐸元的頸項,勒得他兩腿都離了地,俊臉通紅。
閃避不及而被牢牢逮住,玉鐸元心下陡驚,忙寧定而下,邊奮力搶氣入肺,邊設法擺月兌糾纏,還得保住脖頸別被硬生生勒斷。
「好啊!炳哈哈哈……好看!好!」嚴老大拊掌大贊,沒打算喊停。
石雲秋眸光略沉,手指已暗地扣住藏于護腕中的機括。那機括若放,裝置在灰皮護腕里的袖箭便會射出,直那黑漢腦門。
動干戈是最壞的打算,在對頭的地盤上殺人,雙方算是撕破臉,什麼都沒得談了。
倘若非走到這一步不可……她迅速思索過了,先射穿黑漢腦袋,再挾持身旁的嚴老大,拿賊頭當擋箭牌沖出「星宿海」,然後走域外的事得先擱下,為免除後患,必須先聚力將這賊窩搗掉不可!
呼息困難,玉鐸元通紅的臉色已脹出紫暈。
就在石雲秋袖箭即要射發的前一瞬,他雙臂反揮,十指揪住巨漢垂及兩肩、糾結油膩的頭發,發狠往前扯帶,把那一坨托塔天王般的巨身猛地過肩摔下。
他听見「砰」地好大一響,脖頸的壓迫陡松,忍住暈眩,好不容易掙月兌束縛的身軀連忙往旁滾開,先拉開兩人的距離,防對方起身再攻擊。
巨漢摔在地時撞痛後腦勺了,在眾匪的叫囂下,動作微滯地站起來。
「擊其中流!」石雲秋的清亮嗓音驟響。
不能等對方站穩,先壞他底盤再說!
玉鐸元正有此意,不作歇息,人已滾近,雙腿前後夾住巨漢腳踝,狠勾,把對方再次勾倒,又是「砰」聲大作。
這會子是面朝石地撞下,撞得巨漢滿面是血。
惱羞成怒了,他捶地暴吼,還沒來得及站起,又被玉鐸元的掃堂腿弄倒,一下子倒前、一下子倒後,玉鐸元知他下盤極差,專攻他弱處,倒到最後,整個大堂就只听見「砰砰砰」的聲音,此時笑的人不笑,叫的人也懶得再叫,倒是有個人大樂了——
「好啊!好看!好——」石雲秋頷首笑。
「算了、算了!別玩了!真沒味,不看啦!」嚴老大氣悶,但望向立在堂下、滿身汗污的玉鐸元時,目光中的輕蔑已少掉大半。
于是,銅鈴眼與俊氣橫生的長目對峙片刻,前者目光一閃,忽而震聲笑出。
「好!你這小子,那咱們就算兩清。往後的事就按你說的去辦,大伙兒全好來好去,保你玉家人貨平安!」
「多謝嚴爺。」玉鐸元一言語,才發現喉頭發疼,聲嗓沙啞,血絲還從嘴角溢出,內頰的皮都破了。
「哈哈哈……你學武肯定好,從商有啥兒屁樂趣?要揍人得先學會挨揍,挨得了痛才算漢子!你不錯,挺不錯的!澳日我教你幾招!」嚴老大道。
「那就改日再說,嚴叔叔,咱們尚有要事在身,得告辭了。」再待下去恐節外生枝,石雲秋走到堂下,忍著想替眼前男人拭血、察看傷處的沖動,轉向嚴老大抱了抱拳。
「等等!」嚴老大喊住他們倆。「‘走婚’在咱們這兒也算大事,怎麼說,咱和‘霸寨馬幫’多少有點兒……呃……情分,至少該送點賀禮啊!」
「嚴叔叔不必破費的,我——」
「不破費、不破費!」嚴老大嘿嘿笑地揮手,粗指忽地指向旁邊剛搶回不久的好貨,大方道︰「瞧瞧去,替自個兒揀幾件玩意兒!」
倘若拒絕,便是不給對方臉面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過嚴叔叔了。」捺下莫可奈何,石雲秋溫溫揚唇,筆直走至那堆寶貝前。
隨便挑一件吧……可有可無地,她手本來探近一把瓖著寶石的小彎刀,忽然輕「咦」了聲,動作略頓,伸至半途的手改了方向,取起被人挑出、隨意擱在旁邊的一把老月琴。
她拿近瞧仔細,發現琴弦上還夾著撥片,溫笑不禁加深。
「我要它。」
「嗄?!」就那破玩意兒?嚴老大粗眉挑高,一干盜匪也跟著瞪眼。
玉鐸元剛把散亂的發絲從俊頰撥開,拭掉嘴角血絲,目光一抬便瞥見她把玩在手里的琴。
他面容沒什麼起伏,深瞳刷過奇輝,直勾勾與她點綴笑意的眼對上。
「我就要它而已。肯給嗎?」朗聲,她轉而問嚴老大。
我要你的人,就你而已……
……肯給嗎?
某種怪異的溫度在左胸炸開,玉鐸元一凜,感覺像是剛剛暗自咽進喉里的一口血要嗆出來,他腦門發熱,一時間竟然沒法從她身上拔開視線。
嚴老大盡避不曉得那把破琴有什麼好,見她愛不釋手,落腮胡里的厚唇撇了撇,也就隨她歡喜了。
石雲秋道過謝,隨即月兌下披風,將月琴裹住、打成包袱,拉著尚有些怔然的玉鐸元舉步欲走。
「再等等!」嚴老大又嚷。
這一回,石雲秋假裝沒听到,往大門去的步伐不緩反倒略促。
十來名漢子紛紛堵上前去,把門口堵個水泄不通。
她悄聲嘆氣,卻瞄見身旁男人正覷著她在笑。
他笑得極淺,若非靠得這般近,近到能嗅到他的氣息,根本無從分辨。
如他這種淡得出奇的古怪性子,才有辦法身陷在一窩搶匪里,還能笑得如此無謂吧?好吧,他要笑,那她便陪他一塊兒笑,至少要事都已談定,嚴老大也算聰明人,不會現下才要翻盤。
再有,他這抹笑可真好看,往後他若天天笑給她瞧,遲早會把她這顆「石心」給笑穿的……唔,即便他不笑,也能「穿」了她。在羊皮帳里,他們緊切擁抱,緊得無一空隙,他的身體「穿」進她的……
唉唉唉,石雲秋,腦子淨轉些什麼啊?!
暗嘆,她臉蛋泛赭,回他一記別具深意的淺笑後,這才旋身過來。
「我曉得嚴叔叔念著我阿娘,若有機會,您上我‘霸寨’來,阿娘見了您這位老朋友來訪,定也歡喜的。」略頓。「我倆真的非告辭不可了。」
嚴老大道︰「听你提及你阿娘的事,咱心里自然高興。本想再多留留你的,既然有事待辦、急著走,那也不好多說了。」他招手示意,立即有手下端來一只托盤,托盤中擺著五個大酒碗。「來來來,把酒給干了!我一大壇,你們五碗,那五碗可是咱珍藏多年的‘醉千秋’,算是提前喝你倆的‘走婚酒’。干!」豪爽大嚷,以壇就口,咕嚕咕嚕就把自個兒的一壇酒給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