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花容一變,清瞳倏暗,暗中又有執拗。
他下顎繃緊,懶得與瘋女人多說,挾著桂元芳便走,走時,大腳有意無意蹭過躺椅。
待他們離開東台樓閣,過園子,穿林往湖畔去,樓閣里的姑娘尚沉浸在男人離去前拋下的那句話里。
花余紅略翻身,嘆了口氣,哪知嘆息倏變驚呼,因底下的躺椅受不住她重量似的,四根椅腳竟是齊斷,砰地一聲巨響,她重重滾地,吃了滿嘴木屑和塵埃!
「韓寶魁——」該死的臭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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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湖莊」外的金絲細竹林,來到湖畔,湖面如靜,映照一秋婉約。
韓寶魁深呼息,將胸中未能盡情傾泄的郁悶吐出。
用暗勁震斷椅腳著實太便宜那惡女!
磨磨牙,他再次呼息吐納,狂滅心頭火。
「你放我下來。」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嚅著,他陡地回神,緊箍著人家柔軟嬌軀的鐵臂終于記起要控制力道,忙放弛,讓懷里的小別圓落地。
站穩腳,桂元芳頭低低,沉靜的她很不一樣,覆額的發絲因風輕蕩,惹得杵在她面前的男人極想彎、由下往上瞧瞧她此時的神態。
「桂圓,我——」他甫出聲,她卻旋身走了,步上那條建在湖面上的木道。
他一愣,隨即舉步跟上,亦步亦趨地跟著。
木道終有盡頭,桂元芳頓住步伐,望著一江清秋。
雙十年華的她越來越懂得傷春悲秋了。
太過風流總是不好,但不曾風流,又哪里懂得其中盡情酸苦卻也甘之如飴的滋味?
晃晃小腦袋瓜,她搔搔額角,徐緩轉過身來。
她揚臉,沖著他淺淺勾唇。「十三哥,你別急,別同花姑娘急,也別同我急。我曉得你是怎麼樣的人,你很好,是正人君子,我心里很明白的,不用多作解釋啊……」嗓音靜柔,不像她一貫的脆中帶甜。
咬咬唇,她神情有幾分靦,又道︰「其實我真的比不上花姑娘。她長得跟芝芸好像,可五官更艷麗精致些。還有,她唇下那顆小痣,好可人意兒……我的模樣頂多構得著清秀二字,自然比不上她,呵呵呵……再有,那晚是我勾引你,你亂模很好,親親愛愛也很對,因為我希望它們發生……」她又搔搔額際,雙頰紅赭,眸光移向他輕蠕的喉頭,沒再繼續望進他的眼。
韓寶魁面皮燒燙,喉中一陣緊,感覺吐出的悶氣重新流回胸臆,再如何吸氣、呼氣亦驅逐不出。
「我是說過那話,但原意並非如此,她故意斷章取義,就是要壞你我之間的情誼。你別受騙、別信她。她不是好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堂堂男子漢會在背後批評人。
別元芳微微一笑,沒點頭也沒搖頭。
她兩手扭著,十指跟自個兒玩起游戲,秋湖泛漫涼意,隨風吹至,她微乎其微地顫了顫,把虛浮的思緒拉扯回來。仍是微笑,她朱唇又啟。「十三哥,你想過沒有?」
韓寶魁怔了怔,左胸因她而掀的波瀾正興。「想過什麼?」他聲嗓不禁也隨之放低,啞啞的,有幾分令他心悸的牽扯。
「如果你在那一年適時對芝芸說些什麼,說不準芝芸會因為你,能活得夠久長,而你亦會一圓宿願,心情變得更開闊,懂愛、懂笑、懂人世間許多情懷。你在初愛過後,會追尋另一段情愛,也可能為芝芸痴守一生,但無論結果如何,你總是愛過的,心會感到滿足,不留遺憾……十三哥,你想過這些嗎?」
韓寶魁仿佛畏寒地顫動眉宇,僵硬地搖搖頭。
他想出聲的,想把胸中郁氣適時地擠成一句句言語,但她的神態、她的問語讓他更加口拙,腦子里脹脹的,微暈。
風又來一陣,拂得她衣衫服貼身軀,發絲往後飄掠,露出整張白中略紅的臉容。她的眸移向江面,一只白鷺下秋水,倏伏倏竄,水音飛濺,長嘴兒已攫起一抹銀身小魚。
她眸光再次回到他臉上時,笑著的眸底爍著他看不清的情緒。
「十三哥,我心其實很黑的。我曾經暗想,希望你和芝芸別再相見,一輩子都不見,讓你別再一直盯著她直瞧,眼里能再納進其他姑娘的身影……後來老天應我所求,芝芸病筆,你們真就沒了緣分……」
「那不是你的錯。」小腦袋瓜又愛胡思亂想。
他忽而記起,芝芸的骨灰撒向江河的那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口中胡亂呢喃,當時的他听不懂,如今才知因由。
韓寶魁內心大嘆,忍了忍,忍受不住了,終出手拉她入懷,用一身體熱為她拂寒。
埋在他懷里,男性氣味爽冽熟悉,桂元芳靜笑,兩手亦用力回抱他。
「十三哥,別怕,我當你的定心丸。你這次動了心,一定要說出來,別又靜靜拿人家姑娘直瞧。花姑娘不是壞人,僅是性情辣嗆了些,大家說好要和平相處,也就成自個兒人了,你別又臉皮薄女敕……」
她很強。
她真要為自己拊掌、豎起大拇指。
她的心很痛,痛中有味,苦里帶甜。
她要舍得,倘若舍了卻不得,那就讓心持續痛著。江湖兒女啊,豁命風流也得豁命忍痛,她豁出命去,不怕了。
「我臉皮薄?」韓寶魁呼息不順,大大的不順。他推開她,兩掌分別抓握她兩邊上臂,瞪眼。「你的意思是……我對花余紅動心?」
「你看著她,一直看著,看她的臉、她的眉眼變化。」桂元芳嘆氣,想搔搔額角理出個思緒,手臂卻被他握得動彈不得。
她苦笑。「從那晚她灼傷後,你動不動便拉著她的手,瞧得好仔細,一遍又一遍……十三哥,你別跟我急,我們這般要好,你能得到心里真正想要的,我也會替你歡喜。」
「那一晚又算什麼?你那時說喜愛我,現下卻要我跟個不相干的人表白?!」他吼了。表白?!哼哼哼,最好是有!他只想掐死那姓花的女人,再……再掐死眼前這個,最後再把自己也掐死了事。
當真怒至極處,火氣猛爆,韓寶魁縱聲一吼,堵在喉間的話暢快又痛狠地噴出。「我沒一直看花余紅,即便看,也是為了防她作怪,怕她把心思轉到你身上。我拉她那只該死的臂膀、握她那只該死的手,第一是要幫她裹傷,第二是要審視她種在手脈上的毒!她該死的要是毒發,玉家該死的‘佛公子’便也完了!我沒心動!沒有!沒有!你听懂沒有?!」
好響。她耳鼓都發疼了。
別元芳被吼得一愣愣的,從沒見他發這麼大的火過。
「說話啊!」虎目瞠圓。
「啊?我……你、你……你沒心動,那、那很好,很好……」都說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惱火啊!見他黑眉凶狠,血筋又暴突,她不太爭氣地回避他的眼,頭低低,小聲嚅道︰「十三哥,你又拿我練硬氣功了……」
水珠啪答滴落,落在粗臂上,韓寶魁先是一怔,忽地遭毒蠍子螫了般,迅速把兩掌從她上臂拔開。她在哭,因為更多的水珠從她下顎滑落,有些掉在木道上,有些沾濕她胸襟。
他心里翻滾著一連串詛咒,大半是在咒罵自己。忍著為她拭淚的沖動,壓抑心疼,他握緊拳,決定今日非把話說清楚不可。
「你說喜愛我,說我是正人君子,我不是,我……我的血是髒的,我的心才真正是黑。我卑鄙、無恥、下流,我詛咒他們死,他們死盡、死絕了,我才痛快!那場大水來得好,我興奮得都要痛哭流涕了!把整個小村刮了去,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死絕,我——」驀地,越說越激動的紫唇教兩只小手疊著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