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傳出細微聲響,似有人壓低嗓子急切說話。
但……來不及了!
別元芳似也察覺到,回眸瞧向回廊轉角,不太明亮的燈籠下有人影晃動。
「啊!擊玉姊姊,是你嗎?咱瞧見那婀娜多姿、美得‘嚇人’的影子,就猜出是你啦!咦?哎呀呀,原來連娉婷姊姊也在!炳哈哈,快來、快來,咱請兩位姊姊喝酒!」借花獻佛自然不錯,卻不想想酒是打誰家地窖里挖出的?
藏在回廊轉角處監視「貴客」動靜的手下,原是擋住自家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欲請慕娉婷和杜擊玉繞道而行,卻被桂元芳大刺刺一嚷,藏跡頓現,再加上兩位夫人竟當真循聲過去,走往石園小亭,嚇得他差些沒厥倒,忙隨便抓個家僕,要人趕去知會刀義天。
「桂圓小妹子,你今兒個沒來听我彈琴,原來是同人斗酒了。」聲嗓軟膩無比,聞者如沐春風哪!
來的是個絕色美人。美得未免過火了,眸底太溫、太軟,沒有他愛的清傲。傅長霄慢吞吞灌下口酒,心中自是曉得對方身分——杜擊玉,「五虎門」刀二之妻。
至于另一位……哼哼!銀藍目光掃將過去,十分有意地停駐在慕娉婷臉上。
幽暗中,他眼湛異輝,承受他這般注視的慕娉婷神情微凜,他幾乎能從她眉眸間尋到懼顫。
幾乎。
那小娘子縱然懼他,自持的模樣倒還可以,盈盈端立在那兒,很具當家主母該有的嫻熟沉穩。
有桂元芳在,場子絕不清冷。她笑呵呵瞅著杜擊玉懷中的朱琴,道︰「兩位姊姊是到刀老夫人房里彈琴作陪吧?哎呀,你們婆媳三個相處在一塊兒,和樂融融的,定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多出咱一個,只會鬧騰,若被老夫人嫌吵、趕將出來,可要丟了‘三幫四會’的臉面,我十三哥頭一個不饒我呀!啊!別站著,快坐快坐!梟大爺,您老兄長腿可否小收一下?橫在那兒要絆倒姊姊的!」
慕娉婷終是出聲,靜柔道︰「不必了,天晚了,我和擊玉都該回房。桂圓妹子無酒不歡,我等會兒吩咐管事再送來幾壇桂花釀,那是咱們家自釀的,也請妹夫嘗嘗。」
妹……妹夫?傅長霄很確定,她發這音時,眸光瞧的是他。妹夫?!
八成太過錯愕,既冷又詭譎的琉璃目不自覺間流露出心思,只听慕娉婷淡淡又說——
「你與我霜月妹子已成夫妻,如此說來,‘天梟大爺’自然是我妹夫。」
他凌峻的五官瞬間凍僵似的,愣住。
這女人,她擺明佔他便宜了?!妹夫?好……極好……刀義天和他娶來的婆娘,都不是啥兒好東西!不!整個「刀家五虎門」都不是個東西!特別是當他發覺慕娉婷和杜擊玉似乎正抿唇忍俊時,心里加倍認定自己的想法。
一旁,桂元芳不讓旁人冷落她太久,忙伸手拉住兩位剛認沒幾天的姊姊,邊要站起身來。
「別急著走嘛,今晚月色極佳,咱們不如——哇啊!」看來刀家酒窖里的珍藏後勁頗強,區區幾小壇竟也醉得了她。噢,不不不,她沒醉,僅是腳步不太穩,身子顛了顛。
只是她這一顛,卻顛出了一連串意外。
兩個被她扯住的刀家女眷見她步履踉蹌,自是伸手要扶。擊玉一手尚摟著琴,另一手被握住,下意識把身子貼來給她靠,沒留神腳下滾著好幾個空酒壇,無端端這麼一絆,她也站不穩了,娉婷急要攙住二人,力道不夠,當場苞著遭殃。
月光清幽的石園里,倏地傳出驚心騷動——
「哇啊……」「啊!」「小心!啊——」「砰!嗡嗡嗡……」最後一響是朱琴跳月兌佳人懷抱,摔在石板地上發出的嗚咽。
「擊玉!」「娉婷!」「桂圓!」回廊轉角處,黑壓壓一群人沖將出來。
「該死!你做了什麼?!」不知誰在暴吼。
他做了什麼?
暗長霄雙目陡眯,唇勾冷笑。
他什麼也沒做,僅是在那三個蠢女人滾作一地前,倏地起身避過,免得教她們壓著他的衫袍。
他兀自站在原處,任她們倒在腳邊,何曾做過什麼?
他深沉不知底蘊的眼與一雙熟悉的驕傲鳳眸相接了。她跟那些人站在一塊兒。
虛迷的燈籠燭火下,白霜月神情怔怔然,半句不語,似乎千思萬想,亦不曾料及會瞧見眼前這一幕。
她也以為他做過什麼嗎?
雙眉略沈,心頭火終如野火燎原般狂猛燒起,燒得傅長霄喉中灼燙,直想縱聲長嘯之際,三條墨影已疾撲而至。
來得好!
狂心一激,斗意高漲,他袖底長鞭陡揚,先打刀二刀恩海那柄渾沉沉的烏剛刀,左臂與刀義天連綿過招,衫袍斜掠,又巧妙避開韓十三雄盛的拳風。
三打一。眾凌寡。這種事,走踏江湖多年的刀家兄弟與韓十三向來不屑為之。然,三個姑娘在傅長霄腳邊倒作一地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傅長霄以往的所作所為,曾害得慕娉婷險些難產,要刀義天冷靜下來怕是難了;而刀恩海更是寶貝愛妻,光見那把朱琴被摔毀,已怒出一片紅霧,提刀便砍,不由分說的;至于韓十三,亦是不能教自個兒的小師妹有任何差池。
三人合擊一個,鞭聲厲厲,破空入風,四條飛竄撲騰的身影乍見下猶若十余人交戰,彼消我長,彼迫我退,避其鋒芒,攻其消乏。
四人斗得凶狠,白霜月大驚,驚得臉色發白,怦怦促跳的心都快提到嗓口。
留在刀家這幾日,她曉得他心中不快,她亦想盡早隨他回西塞,但頭一日隨刀家馬隊返回「五虎門」,她將事情詳實說過,也得知刀家在江湖上已尋到不少強援後,本要即刻離去,刀義天卻開口請她暫且留住。
刀義天道,她去年成親,婚禮辦得好生倉促,即便後來在「白家寨」又辦過一場,也沒讓人送喜帖入中原,實在不該,讓刀家二老著實掛念,所以這回相見,理應多盤桓幾日,也讓刀家這邊盡些心意,祝賀她成就姻緣。
她極力婉拒,對方則極力慰留,連連出招,先是請慕娉婷和杜擊玉當說客,後來連刀老夫人也親自上陣。
她一向吃軟不吃硬,實在沒法應付了,只是對著刀母告罪再告罪,然後拉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冷著一張臉的傅長霄掉頭要走,刀義天卻在這時欲笑不笑地問了句——
「是有听忌憚,因此非走不可嗎?」
這話表面上是對住她說,所問的對象卻是另有其人,而這位「其人」亦心知肚明得很,當場頓下走往門外的腳步,對她道出拜會刀家後的第一句話——
「難得人家如此有心,盛情難卻,你我便留下吧。」
他姿態十分堅持,她感覺出他握住她小手的力道變沈,瞳底的光隱晦難測。她一時間迷惑了。
如今留在刀家已過五日,他絕口不提要走,對她而言卻已至極限。夫妻一體,他不快活,她又哪能舒心呢?是以,就在今晚用過晚膳後,她便私下對刀家二老以及刀義天提過,打算明日離開。
然而,無風無浪地撐過五日,怎麼現下大風大浪全興掀起來了?
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啊!
他為何要對那三名女子下手?他承諾過,要與她一同回西塞生活,再不管江湖世事,她信他的。
她一直信他。
「住手!你們住手!別打——」她張聲急嚷。
事實上不僅白霜月一個大喊,跌得七葷八素的桂元芳扶起杜擊玉和慕娉婷後,見四男早斗在一塊兒,還紛紛躍竄到小亭頂上繼續對斗,也險些傻眼,全在底下叫喊,急欲阻止這場可笑的誤解。無奈斗事打得正酣,你來我往,攻守全憑瞬時反應,一時間不能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