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無辜地泛動金光,一條烏篷船泊在岸邊,靜謐得詭異。不久,忽見一高大玄影的獨臂漢子肩上扛著一人形物,踏著堅定的步伐沿江岸行來。
似靜心等待了許久,船中烏篷里一中年大漢掀簾子走出,對著獨臂漢子甚為恭敬地道︰「刀二爺請上船。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時了。」
刀恩海峻目一瞇,抿唇不語,直接躍上船板。
那人立在船尾掌搖著大櫓,在平靜江面上船行兩刻鐘左右,烏篷船忽地切入一條支流,兩岸生滿及人腰高的芒單,過芒草坡,江面越顯狹窄,忽然,一片竹塢陡現在前。
竹塢建在水面上,有浮橋接連岸地,遺世獨立,很有幾分瀟灑味道。
很可惜,刀恩海現下沒心情去賞玩周遭一切。
烏篷船尚未行至竹塢,忽見另一艘小篷船迎面過來,兩船在江面上交會,小篷船里傳出姑娘家清脆聲音——
「刀二爺好本事,果然把我要的『玩意兒』給捆來了。我想,閣下扛在肩上的『東西』可以丟過來了。」
「我妻子現在何方?」他沉聲問。
「總之不在這小篷船上,你把那『東西』給我,我自然會告訴你。」
刀恩海五官陰森,沒再多說,已將肩上用粗繩密密捆住的「東西」拋到對方的小篷船上。那「東西」在一堆麻繩里竟還露出一張臉,玉面粉郎,俊美無端,便是昨日送琴至刀家的司徒馭,只可惜他似也被點了啞穴,發不出聲,只能悲慘地轉動著兩粒如黑玉般的眼珠,像小蟲般蠕動身體。
見「東西」到手,藏在篷內的小泵娘一陣嬌笑,為她撐船的手下反應極快,手中大櫓一扳一搖,小篷船立即往前行去,瞬間拉開距離,而與刀恩海同在一條烏篷船上的中年大漢竟拋下大櫓,「咚」地一響躍入江中。
「留下!」
對方不守承諾,刀恩海怒至極處,背後的烏剛刀立即出鞘,振臂力甩,刀月兌手,如箭般筆直飛向船中小篷。
小篷中頓時響起脆聲驚呼,同一時刻,刀恩海丹田提氣,躍上江面,接連三個踩點,玄影已落在小篷船上。
他沖入篷子里,銳目細瞇,見烏剛刀將那小泵娘的一袖釘在船板上,他拔刀力揮,轟隆作響,整座小篷已教他手中的利器從中劈破,毀壞的篷子分別倒向兩側,落入江中。
霞光涌入,他終于瞧清那姑娘的模樣,目中噴火,擎刀踏近。
「她在哪里?!」
此時,被捆作繭狀的司徒馭竟奮力地滾在兩人中間,阻住刀恩海的腳步,仿佛怕他一怒之下喪失理智,手中烏剛刀真要見血。
適才雖差些被他的擲刀刺穿,但小泵娘卻渾不怕地哈哈大笑。
「刀二爺再不回頭救火,你家娘子怕要不保了。」她眸光瞄向不遠處的竹塢。
聞言,背脊陡冷,刀恩海迅速回頭,見竹塢接連岸地的浮橋不知何時竟起大火,火勢騰燒得好快,再加上風勢助長,火舌一下子往竹塢的方向蔓延而去。
「這小篷船刀二爺既然中意,就讓渡給閣下吧!版辭。」小泵娘哈哈又笑,趁著刀恩海分神之際,忽地拖住司徒馭翻身落江,原先為她撐船的手下也隨即躍下,瞬息沉入深江。
她在里頭。
她肯定就在里頭!
那逼近瘋狂的感覺再度席卷全身,較她氣血攻心而暈厥在他懷中時更讓他驚駭無措。
「擊玉!」
不!他可以救她!一定救得了她!
他無法容許失去她!
他怎是不心疼她?
他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說與她知,縱然,他是如此口拙木訥。
發出一聲震天狂吼,他躍至船尾掌住大櫓,拚命搖動。
火速拉近距離後,他再次提氣飛躍,在映開一片焰紅的江面上施展輕功、連續起伏,玄影奮不顧身地從竹塢的窗中闖入。
「擊玉?!」
心心念念的人兒就躺在竹榻上,他大吼,沖了過去,身子竟不住地顫抖。
一時間,他瞧不清她的小臉。
那張柔軟的、絕美的、慧黠且愛笑的小臉。他記得她秀麗的五官,記得她每個細微的神態,他記得清清楚楚,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但此時此際,眼前一片模糊,他竟是無法瞧清。
「唔唔、唔……哼哼……唔……」
那細小卻用力發出的聲音讓他眨了一下眼,兩抹溫濕陡地滑落,他才知自己眼眶蓄滿淚,竟是哭了,而她的美臉兒就在眼前,正張大清亮眸子憂慮又溫柔地瞅著他。
「擊玉……」他嗓音好啞,如粗礫相磨,額抵著她的。
底下的小人兒僵硬著身子,又是一陣怪異的嗚咽,刀恩海從極度驚恐中頓時抓回神智,這才意識到她周身大穴盡封,全然動彈不得。
「別、別怕。」他顫著音,仍低聲安慰,手起手落,指勁精準地灌入她體內。
「恩海!」剛能出聲,杜擊玉和淚嚷出,身子撲進他懷里。「你哭了、你哭了……嗚嗚嗚……你從來不哭,可你哭了,我我、我也要哭啊,嗚嗚……」
刀恩海心中大動,更是用力摟緊她。
此一時際,竹塢外的浮橋已完全陷入火海中,嗶剝作響,半段橋梁倒入江面,仍持續燃燒著,風夾帶驚人的熱氣吹入,情況岌岌可危。
「抱緊我,無論如何別松手,我帶妳出去。」鳥剛刀回鞘,他單臂撐起她。
「恩海,其實那個小泵娘她——」她急著欲說明什麼。
他重重吻了她一下,堵住她的話。「別怕。」
她頰邊泛紅。「我不怕。你在,我就不怕的。」
冷峻的方唇微乎其微地一揚,他重新攬緊她。「抱緊我。」感覺她藕臂听話地收攏,他深提住口氣,往方才闖入的窗口躍出。
水隨風勢,那條小篷船飄得過遠了,他懷抱妻子在江面上幾下起伏,第五次踩點時,丹田一震,真氣陡散,腳下的輕身功夫無法再續。
他健臂一揮,在墜江的前一瞬將懷里人兒拋進距離約莫兩個起伏外的小篷船上,自個兒卻「咚」地一響落入江中。
跌落在船板上,杜擊玉一時間感覺不到疼痛,顧不得暈眩,她連滾帶爬地起身攀住船緣,驚恐地望著那團大水花。
「恩海!」
水花平靜下來,漣漪圈圈泛開,越擴越大。
「恩海!」她又喚,鼻音好重,淚珠一顆顆往下墜,掉入江里,卻屏著氣不敢哭出聲。
驀然間,在那團漣漪的左側,一顆頭顱猛地沖將出來。刀恩海大口吸氣,倏地回首,與船上殷殷切盼的人兒四目相接。
「恩海——」杜擊玉歡喜大叫,淚流得更凶,又哭又笑。
他迅速游近,單臂攀上船緣,濕透的身軀剛落在船板上,一個綿軟馨香的身子已沖進他懷里,把他整個撲倒。
「擊玉?」
「你你你……你嚇死我了!嗚嗚嗚……可惡、可惡……你嚇死我了,還要我不要怕,嗚……可惡……」
埋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听見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杜擊玉再也忍不住地哭泣了,那驚懼絞得她心好痛,渾身發抖。
刀恩海微微一笑,喉頭微緊,單臂摟住她。
「沒事了。噓……別哭……」
「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
他的安慰適得其反,伏在他胸前的縴細人兒哭聲驟響,小手將他扯得好緊、好牢。
他一嘆,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僅將她哭泣的小臉貼在胸口上,以更強悍的力道擁抱她,品嘗那份失而復得的珍貴。
第十章橫琴為彈鳳凰音
杜擊玉在自家宅第被劫,自然震驚了整個「刀家五虎門」。
因對方的留書直接扯到司徒馭,刀恩海在當夜私下尋過司徒馭後,堅決單槍匹馬前去湘江鹿石磯,一是因已從司徒馭口中得知綁定擊玉之人的身分,二是怕動員太多人,情勢會不好掌控。對方要以人換人,那就以人換人。只要擊玉平安無事,司徒馭與那小泵娘的恩怨,他絲毫不想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