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霍玄女,她靦牽唇,柔聲道︰「霍姊姊,我對連環也是……也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喜愛他的……」
霍玄女淡應了聲,澄容雖是平靜,但眸底輕爍輝芒。「連環是頂天立地的海上男兒,一旦認定便絕對專情,他不會負你的。」
鳳寧芙下了榻,盈盈走來拉著她略涼的手,亦道——
「霍姊姊,我善棠哥哥也是頂天立地的海上兒郎,一旦認定,也是絕對的專情,只是他心里藏著一些事,教他動不動就想為難自己,像存心同自個兒過不去似的,拚了命想贖罪,你多擔待他一些吧,好不?他實在是喜愛你的,倘若他惹得你不歡喜,我代他同你賠不是了,好不?」
霍玄女任由她握著,雪顏依然,只是心海已起波濤。
必于他的苦楚,她不想從其他人口中得知,若不是他甘心情願對她言道,知與不知也無差別。
「沒事的。」她反手按了按鳳寧芙的柔荑,另一手則緩緩放在肚月復上,眉眸輕斂,不知怎地,竟有一絲奇異的神氣。「沒事的……」
「可善棠哥哥他——」
「寧芙兒。」石屋門外陡地響起男子的低沉喚聲。
鳳寧芙沖著霍玄女眨了眨眼,又掀了掀唇,未竟之語不及道出,「唉」地嘆了聲,這才松開小手去將那扇門開啟。
門外,英挺身影佇立,玄目冷峻,淡睨了眼立在門旁的鳳寧芙,隨即視線掠過她,投注在靜立窗邊的雪發姑娘身上。
「善棠哥哥,霍姊姊已替我瞧完背啦,你若無事,就同她聊聊……你肯定有不少話要同她說的,不是嗎?」後頭的一句,鳳寧芙說得語重心長,似有深意。
見他仍杵著不動,她干脆伸手將他拉進,自個兒倒躍到門外去了。「你們好好說說。」說著,她旋身跑開。
鳳善棠不動,僅深沉地直視著那抹雪影。
自上岸,他便撥了這處面海的石屋給她獨自住下,還不準其他人隨意接近,就連他自身也在這限制範圍之內,不得再輕易靠近。
他內在已矛盾地分裂出兩個自己——
他想要她,她合該是他的,教他極度地渴望,渴望得身體發痛,有種奮不顧身要去抓牢她的沖動。
但這姑娘不僅面貌似雪,心亦似雪。
他一次又一次地握在掌中,卻一次又一次落空,他該讓皓雪澄清,抑或執意且惡劣地將她拖進他混濁污穢的天地?
在那好教人窒息的注視下,霍玄女神情沉靜,潤了潤唇打破沉默——
「你是來察看那幾張假的藏寶圖做得如何嗎?」
鳳善棠仍定定瞅著,似乎沒听懂她的話。
霍玄女繼而道︰「我已經完成了五張,你可以看看。」
她移向桌邊,他先是讓目光隨她移動,跟著才走了過來。
他的靠近讓她自然而然地心跳促急,悄悄壓抑著,她將幾張類似人皮的玩意兒攤在他面前桌上。
可那玩意兒當然不是人皮,而是取罷出生不久的豬仔女敕皮,再下工夫處理過後的成品。
十幾日前,鳳善棠讓光頭大魁送來七、八張豬仔女敕皮,還帶來各色染料和用具,說是要她在每張豬皮上黥刺。
他還給了她幾張圖樣,要她臨摹,那些圖樣乍看之下挺像先前在寧芙兒背上所見的鳳氏藏寶圖,實則不然,詳細一瞧,他根本是拿著各海域地圖作底,在上頭又加油添醋一番。
他自個兒不願來,卻派手下過來。
大魁將東西送來時,把話說得支支吾吾的,可霍玄女瞧了幾眼,見每張圖樣上皆畫出寶藏記號,有的刻在某座島上,有的寫在某座山里頭,有的又標示在某處深海當中,然後再模了模那幾塊用特殊藥水浸泡過的豬皮,觸感與人的肌膚相近,她便心知肚明了,已能猜出這般大費周章究竟是為了哪般。
見一疊圖推到桌前來,鳳善棠下意識取起一張細瞧,發現上頭的黥刺和染彩手法相當細膩,色調偏沉,像是皮膚下鮮血干涸後,避無可避地混進黥紋圖中的感覺。
霍玄女沉靜又道︰「這圖……拿來以假亂真應是不錯。」
手心按在肚月復上,她小心地坐了下來。
這些天,她小手常不受控制地去撫按同一個地方,彷佛里頭藏著什麼寶貝兒,只她一個知道。
鳳善棠迅速瞧向她,深瞳幽峻,見她再次輕啟朱唇——
「寧芙姑娘背上的圖雖已除去,但危機仍在,若拿假的藏寶圖來混淆江湖上一些有心人士,注意力一旦轉移,鳳家應當能太平下來。」
鳳善棠心中對她有著數不盡的欣賞。
這姑娘見微知著的能耐他早也領教過,仍每每教他訝然澎湃。
他取了一張假藏寶圖收進懷中,目光仍直勾勾鎖住她,聲略沉地道︰「我已將消息散發,讓江湖、海上各路人馬全都知曉,海寧鳳氏的藏寶圖守密人落在東瀛狼鬼手里。」
「而藏寶圖也已問世。」霍玄女瞄著親手黥刺的紋圖,頷首,微微一嘆,「屆時,東瀛狼鬼便成眾矢之的,而霞美列嶼將掀起前所未有的腥風血雨嗎?」
手指似有自個兒的意識,輕捏她凝白下顎,抬起。他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詭譎語氣道︰「東瀛狼鬼惡名昭彰,人人得以誅之,得鳳氏藏寶圖而受八方所攻,死于非命亦是預料中的事。」
霍玄女試著想從那對神俊眸中讀出他的企圖,微酸微疼的感覺再次在胸中漫開,她潤唇輕語——
「狼鬼倘若真壞,是十惡不赦之徒,就不會表面上與人口販子接洽,暗地里卻循線上查,一路追蹤,將掛羊頭賣狗肉的東雲寺盡數毀去,救下受囚的姑娘,將她們一個個送回親人身旁。」
鳳善棠明顯一怔,手陡地從她臉上撤回,峻頰在她的注視下竟冒出可疑的紅暈。「大魁這該死的家伙!」還以為是底下親信難敵她的「誘拐」,把自家主爺給賣了。
盡避他聲音含在嘴里低低詛咒,霍玄女仍是听見了,道︰「為什麼罵大魁?他什麼也沒對我說。」
雪容淡凝,她深吸了口氣,冰嗓微顫又語——
「但是,就算你們誰都不說,我有眼楮、有耳朵,還有腦子,難道不會去看、去听,不懂得仔細斟酌嗎?我……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狼鬼不是真要將自個兒變成狼鬼,我知道的……」
老天……
他模模糊糊听見自己的嘆聲,整個人教她此刻的神態所眩惑,那想擁她入懷、狠狠抱住她的陡地在體內翻騰,洶涌不止。
驀然間,他發燙的掌心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握得那樣緊,薄唇略掀,似有許多話欲要言出,而目光吞噬著她。
那手掌的力道好大,霍玄女任由著他,他欲言又止,她也不勉強,只細細揚唇,淡語——
「你救了不少姑娘,都是花樣年華的閨女兒,想必有許多姑娘心儀你,想來個以身相許吧?」
他五官一繃,沒料及她話鋒一轉,會問出如此問題。
「我沒有……沒誰心儀我,我、我也沒喜愛誰。」只除了眼前這雪姑娘,他誰也不希罕,但他和她……有可能嗎?
聞言,霍玄女沉靜地點了點頭,卻是無語,未受他「魔掌」箝制的一手又自然地按在肚月復上。
不僅他對她適才問出的話感到怔然,連她自個兒都給愣住了,那語調雖淡,帶著調侃,卻透出酸意,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也會為著男人染上嫉妒、吃醋的惡習。
她喜愛他,為他傾心,那不再純粹是她的事嗎?
此時,鳳善棠終于察覺到自己過重的手勁,不由得一松。
他氣息微濃地沉吟了會兒,眉眼冷肅,再次掀唇道︰「我過來,除了假圖之事,主要還有一事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