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連義爹的事也查出了?」雙頰輕紅,她眨了眨泛出薄霧的眼,接著道——
「……義爹是豪氣大漢,可就對娘親的事動不動便紅了臉皮,娘剛病死的那幾年,他心里很不好受,我很感激他,他待娘好,待我也好……他其實偏心偏得厲害,連環瞧起來該是比我大,還較我更早認了這個義爹,義爹卻硬生生把連環擠到第二,要他喊我姊姊,連環抵死不從,仍是阿女、阿女地叫。」微微笑著,她眸中卻凝出淚水,順著雪腮滑下——
「我不僅算不出自個兒的年歲,就連生父是誰也無從知曉,而這天生的一頭雪發究竟何因?是否與那男人一般?也全然不知。但無所謂的,真的,我根本不想知道,那些與我無干的人,我何必花心思在上頭兜轉?我就是我,有義爹和連環對我好,有連環島上許多人在乎我,很足夠了。」
除胸口非比尋常的悶痛外,鳳善棠喉頭突然發酸。
拭掉那掛在她頰上、教他眉峰打了好幾個結的淚珠,指上的濕潤仿佛會燙人似的,他微乎其微地震顫,跟著低問——
「有他們就足夠?你難道終此一生都要窩在連環島上?」
她吸了吸鼻子,冰嗓略有童音︰「義爹給了我完全自主的權利,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想隨船出海就出海,我又不是被關在島上。還有……連環十二島,各島有各島的美,就算終此一生都在那兒留連,也沒什麼不好……」
聞言,他下顎緊抽,腦中亂烘烘,突地沖口問出︰「你一輩子不嫁人嗎?」
「嗄?!」她芳心一震,瞠眸定住,結結實實被他問倒了。
嫁人……
她能嫁誰?為什麼這麼問?
身為女子,就非得嫁人不可嗎?
遇上這樣的他,任情又任性地放縱了一回,她的力氣已盡,心已滿溢,這就足夠了,她誰都不想嫁呀……
鳳善棠所受的震撼絕不較她少。
他自身責任未了,債孽未償,橫在眼前還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完成。
不該受牽系的,然而,在對她問出那樣的話時,他已察覺深藏的意念——
想要她。
要她滿心滿眼淨是他。
即便已得到她的身軀,她時而流露出來的飄忽仍教他緊繃不已。
霍玄女又是淺淡一笑,不知為何,視線竟霧掉了,淚便流個不停。
她搖了搖頭,不想惆悵,也不想猜他心意,小手下意識去模索著他的臉,只笑著、哭著、說著——
「這樣就足夠了,真的。」
七心系哪得分明語
鳳善棠神色陰沉,按住她的肩,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玄目底處生成兩團風暴,如夏季水龍卷,直勾勾對住她來。
雙肩被他抓得好緊,霍玄女吸吸鼻子,用手背擦掉流至顎下的淚,有些兒局促不安地牽動唇瓣——
「……好奇怪,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要掉淚……」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眼神。
「看著我。」鳳善棠陡地命令。
她輕輕一震,掙扎了會兒,終是抬起眼睫。
「所以,對你而言,這根本不具任何意義?」他問得咬牙切齒,眉眼間顯得野蠻。
霍玄女迷惑地凝著。
他額上青筋淡現,猛地晃了下她的雙肩。「為什麼甘心把身子給我?」
他承認,剛開始確實誘惑了她,但,倘若她心中對他無絲毫感覺,怎可能安馴地待下?她那對時而冰清、時而蒙美的眼,在在透出外柔內剛的性情——非她所願,抵死不從。
「為什麼?」心髒劇跳,他壓抑著,抓著她的肩又晃。
聞言,雪容暈染兩朵紅,迅速擴散開來。
為什麼……霍玄女亦自問,答案已顯而易見了,只因為他是他。
受他吸引,為他傾倒,讓他悄駐心中,即便如此,那也是她獨自一個的事,又與誰何干?她朱唇掀啟,蠕了蠕,試了幾回才擠出聲來——
「……或者是時候到了,所以就想找個人試試……那樣的事。」冰嗓平板,卻無法克制持續漫開的紅潮。
說的什麼鬼話?!
「找個人試試?!你、你你——」鳳善棠炯目凌厲,結實胸膛高低劇動著,連臂膀上也浮出血筋。猛地,他暴吼,「找個人試試?!」
耳鼓差些被震破,霍玄女心一顫,仍鼓勇地道︰「你抓痛我了,你、你放開。」
鳳善棠末理會她的要求,反將她拉近,瞬也不瞬地望進她的眼,粗聲問道︰「孩子呢?你想找個人試試,要是試出孩子來,你想過嗎?」
霍玄女不禁輕喘。「會、會嗎……」
「為何不會?」見她驚愕模樣,他竟感到微微報復的快感,目光陡沉。「這幾日,你試過可不只一次,哪一回不是盡興盡歡?機會很大,不是嗎?」
她周身發燙,血液在體內沸騰著。不否認在他懷抱中,與他共享的那些合歡銷魂,這男人既是她所選,結果如何,也無悔無怨。
咬了咬唇,她吐氣如蘭地道——
「那當真好……我喜歡孩子。女子年歲若大,就不好孕育胎兒,我已是個老姑娘了,很是時候替自個兒生個孩子,不管是女娃兒或是男孩子,我都會好好疼他、教他,等他再大些,也讓他跟著連環島上那些經驗豐富的好手出海,開開眼界。」
「我鳳善棠的骨血用不著連環島的眾家好手來教!」他克制不住地咆哮,被惱得氣血翻騰,眼前一片紅霧,幾要瞧不清她。
霍玄女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瞅著他鐵青的峻容,忽地低語︰「原來你姓鳳嗎?」
是了,她連他姓啥名啥也全然不知,對他的底細和行事亦不曾過問,她當真毫不在意?如同她所說,僅僅是時候到了,想找個人試試,而他好巧不巧地送上門來,她便順勢要了他這個人?
頭暈。鳳善棠越思越嘔。
現下張口若吐出一攤血來,他半點也不覺驚異,這比霜雪還清冷的姑娘偏有這般本事,隨手兩下,整得他險些血脈逆沖、走火入魔。
磨磨牙,他怒吐︰「我不姓鳳,難道還姓狼、姓鬼嗎?!」
對他的壞脾氣感到莫可奈何,霍玄女搖了搖頭,啞喃——
「……你、你一直沒提。」
「你不也一直沒問?!」他眉峰皺得厲害,見她眉心也輕擰起來,似在忍痛,心陡然狠扯,忙松弛了兩掌的力道。
真個放了她不甘心,掐碎她又舍不得。
想想,他這些年在海上來去縱橫,聲名大噪卻也惡名昭彰,果然變得如狼似鬼,以為心練得夠狠、夠硬,偏遇上這姑娘,比他還狠、還絕,要命的是,她一腳踩在他罩門上,讓他發瘋似的,怎麼也瀟灑不起來。
「我要你听好。」他又晃動她的巧肩,望人她的眼,「我姓鳳,鳳善棠,善惡的善,海棠的棠。記住了嗎?」
一時間,霍玄女教男人的認真和嚴肅所眩惑,下意識頷首。
「喊我名字。」他半命令著,夾進一絲急躁。
他深邃玄目迷惑了她,仿佛中了迷魂大法,霍玄女朱唇跟著輕蠕,「……善、善棠……」
「再喚。」陰沉的神態終是稍稍見晴。
「善棠……」
他點點頭,視線仍緊盯著,問︰「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霍玄女雪顏微偏,好半晌不說話。
罷散去的陰郁又無聲地回游,糾結在鳳善棠眉間。「你肯定有想弄明白的事,只要問出,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己不在乎是否有懇求她垂憐的意味。
終于,見她潤澤雙唇,輕掀——
「那日,馬車里那幾個昏迷的小泵娘,還有被囚在東雲寺密室里的那些個,你全做了安排,把她們送回親人身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