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間,他瞳底的慵懶陡凝,強撐著,他忽地翻身一把扔住她的腕,握得好緊,冷厲地瞪住她——
「那寧神香……你、你騙我……」
霍玄女任由他緊扯著,他強大的力道沒能控制,握得她秀腕格格作響。
她並不言語,僅是迎向他的惱瞪,悄悄嘆息。
「……該死的……你不準……不準逃……」他咬牙吐出字句,拚命和墜入漩渦的神魂拉扯,可惜終究敵不過那樣的力量。
眼睫一合,他被黑暗全然吞噬,沉入極深的地方。
霍玄女欺霜賽雪的手輕覆他的額,撩開散落額前的黑發,在沉靜中注視著他淡蹙眉峰的睡容,那幽嘆再起,在寧室中蕩漾開來……
他說,那圖里的神只似她。
此一時分,她忽地憶起昨夜沉睡前似醒非醒、似夢非夢的景象,她終于明白為何對那朦朧間在他虎背上浮現的曼妙身影感到熟悉而迷惑,只因——
那是她。
她讓自己化作飛天的神只,盤騰在他健美的身軀上。
五重見素娥瀟湘雨
三年後
東南丘陵一帶浸婬在八月的霏霏秋雨中。
雨勢不急不緩,以一種瀟灑韻調連綿落下,將景物包裹在細致的朦朧里,水水霧霧,頗具詩情,便連在這往東雲寺的山道上、撐起油紙傘緩行的百姓們,也融入自然的畫意中。
突地,山道上傳來馬蹄雜沓,聲音由遠而近。
那趕馬的鞭子揮得咻咻作響,似有什麼要事趕辦,行人們紛紛避向兩旁,就見一輛尋常馬車由山上疾馳而下,四輪翻騰起的泥濘還濺上了行人們的衫擺和靴面,引起不少罵聲。
駕車的高瘦漢子渾不理會,仍揮鞭策馬,忽然間,木輪輾過一處低窪,車身猛然顛簸,他背後的細竹簾里陡地爆出詛咒——
「媽的!你到底會不會駕車?!想顛死老子啊?!」
斑瘦漢子連騰出手去扶正頂上簑笠的工夫也沒有,風雨一打,那簑笠往後滑下,僅剩系繩還綁在他頸上,竟露出一顆烙有戒疤的光頭。
他仍全力趕路,頭也不回地道︰「咱兒也不想啊,可這批貨買主催得緊,今晚裝完貨後就要連夜出海,听說是要轉手賣到東瀛和南洋去。」
「那也不必趕成這樣,遲個一、兩個時辰,咱們貨不到,就不信他船舍得開!」
斑瘦漢子又一陣揮鞭,打得馬匹四蹄狂撒,急道︰「對方來頭好大,就連霞美大島上鹿島家的倭寇寨子也落進他手里,咱們哪里惹得起?!況且這是同他頭一次的買賣,若遂了他心意,往後還怕找不到門道銷咱們那些貨嗎?」
車里的漢子低唔了聲,再出聲時,氣勢已弱——
「這狼鬼……該不會真生出什麼三頭六臂吧?」
「不是三頭六臂,傳聞說,他背後還長著一張臉,有人見過,還是張姑娘的臉,活生生的,笑起來可會勾走人的三魂七魄。」
「嗄?!原來狼鬼是陰陽人,不男不女啊?!」
「嘿,待會兒若和他打照面,你自個兒問他去吧!」
車里的漢子立即狠啐了聲,引起駕馬的高瘦漢子嘲弄大笑。
片刻過去,又听見車里漢子道——
「說真格的,這次的貨色著實不錯,有幾個小泵娘生得當真水靈,女乃子飽滿,腰身又細,臀兒俏圓,光聞她們身上的香味,乖乖不得了,真他娘的厲害,老子腿間的家伙就浮上天啦!」
「克制點兒,要被狼鬼知道你動了他的貨,你那家伙不只浮上天,說不準就莎喲娜啦,永難再見啦!」與東瀛倭寇做買賣,總要學會幾句倭語賣弄。
狼鬼……這名號一再被提及。
馬車內,那批中了迷魂藥的「好貨色」里,一張面向暗處的雪顏悄悄睜開眼睫。
尋常迷香的藥力較她嗅慣了的寧神香氣薄上許多,霍玄女神志清明得很,混在這幾個上東雲寺參拜,卻受拐遭騙、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小泵娘堆里,原因無他,又是為了阻止那可恨的人口私運和買賣。
這事她已追了兩、三個月,原是在南洋人口販賣的場子救了一批漢家姑娘,幾經細問下,才循線來到這間東雲寺。
為何接頭的人會是狼鬼?
那潛伏在她腦海中整整三年的男性峻臉清楚浮現,這一刻,她身子隨著疾馳的馬車震動,心亦震蕩,放任難解的幽情輕憶他的輪廓。
如今,義爹飛天霸已不管事,連環島的新當家由義弟霍連環接手,而連環島雖遠僻于南洋迷霧海域外,對于各大洋上的種種風聲和變動仍掌握得十分精準迅捷,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因此,這三年以來,她雖末刻意去探查狼鬼在海上的動靜,關于他的消息仍自然而然地傳進她耳里,讓她不得不知。
三年前的狼鬼已在海上揚名立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無際汪洋上縱橫來去,作風亦正亦邪,對倭寇下手從未留情。
三年後的今日,狼鬼不僅除去東瀛倭寇中勢力最為強大的鹿島家,更吞下對方的老窩霞美大島——以往對倭寇深惡痛絕,現下卻成了眾梟之首。
在她看來,那些東瀛人是懾于他可怕的力量和氣勢,根本不是真心臣服于他,總有一日,若他顯出弱態,必遭那些惡盜群起攻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東瀛倭寇是敵非友,他該要明白的,怎能與他們同流合污,允許他們擾邊?!現下,還與這些掛羊頭賣狗肉,以東雲寺作掩護,暗地卻干盡歹事的假和尚合謀,打算把漢家姑娘給推入火坑里嗎?!
他怎會道德淪喪至此?!
胸口緊繃,那難受的情緒一下子翻騰高漲,涌到喉頭,教她好難呼吸。
「咦?」窩在馬車里,負責看守「貨物」的漢子突地挪動身軀。
「發生啥兒事?」簾子外,駕馬的人速度略頓。凡事小心為上,這當口,可不想出了任何差池。
「咱兒好似听見誰在嘆氣。」
「你發夢啦?!咱兒下了好重的迷藥,十匹馬加十頭牛都給迷昏了,這幾個姑娘不睡上十二個時辰是絕對醒不了的,誰有工夫跟你嘆氣啊?!」
車里的漢子嘿嘿怪笑。「甭猜,咱兒瞧瞧便知。」
「你那心思唬弄誰呀?不就想往姑娘身上模幾把,快活快活。咱兒話說在前頭,要模要親可以,可千萬別弄壞了貨。」
「曉得啦,駕你的馬吧!」
靶覺那漢子已挪靠過來,霍玄女陡地抓回胡竄的心緒,合眸,放淺氣息,全身處于戒備當中。
她背對著他,腦中正暗擬著對付他的方法,一手不動聲色地往腰間模索,找到裝著寧神香粉的小瓶,緊緊握住。
以為惡漢會對她出手,凝神靜待間,那人卻去拉扯躺在她腳邊的小泵娘。
她听見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突然發出餓犬見到肥美肉塊時那種混著唾液的低啞喘息,隱約間,幾近封閉的車廂內散出一股略腥的臭味。
霍玄女大膽地垂下眸光,在幽暗中辨識著,就見那色胚早褪下褲頭,還拉著姑娘的手去磨蹭自個兒,騰出的一手則探進姑娘的襟口,又掐又捏的。
沒法兒再沉默了,霍玄女怒火陡地騰燒。真要按著計畫行事,等其他人的支援,那小泵娘不知要被糟蹋成什麼模樣!
銀牙一咬,她猛地翻坐起來,將手中拔掉軟塞的小瓶迅速朝那男人使勁兒一揮。
寧神香粉灑了他滿臉,更趁著瞬間驚喘時鑽進他口鼻當中,那錯愕萬分的神情尚未消失,他兩眼一翻,便「咚」地一響倒在那可憐的小泵娘身上。
「喂!里邊還好,沒出事吧?」駕馬的漢子在細竹簾外張聲嚷著。沒听見回應,他又嚷,氣急敗壞的,「搞什麼鬼?!媽的胡老三,你真敢動那些細皮女敕肉的小娘兒們,咱兒就跟你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