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永昌這一攪和,疑點頓出。
辛守余對阿爹先前寫下、囑咐她由京師帶出的那封信,原就心存疑慮,原以為便如年宗騰先前所說,除將情勢說明外,就是請他代為照看她和倚安兩個,未料及阿爹所指的「照看」,早有將她許給年宗騰之意。
雖人定勝天,可偶爾有時,亦是人算不如天算。
對那姑娘已隱瞞了好些時候,年宗騰原沒打算教她知情,但「事跡敗露」,紙包不住火了,他和她之間尚有誤會待解,又有滿肚子的話急著要對她道出,如今卻再添此一件,頓時攪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即便出聲,也是不知所謂。
包何況當晚,年永昌被一只黑靴暗器趕出廂房外後,像要存心把事鬧騰開來,半夜扯嗓鬼叫,把行會里半數以上的人全給吵醒,好幾個連鞋也不及穿,忙沖出來瞧著自家主爺半果身軀,把人家姑娘裹在被里,從自個兒房里抱出。
試問如此情境,天、地、人沒一方和合,他心里再有話,也只能硬往肚月復里吞。
事情演變至此,姑娘是非嫁他不可了。
她說,她心里有他,是真心喜愛他,因那份真情真愛,所以想跟在他身旁,一直在一塊兒。
唉唉唉……唉唉唉……听得這話,他歡喜得幾要發瘋、發狂、發痴、發癲,顆心像被灌飽元氣,想扯嗓高歌,想仰天豪笑,想伸長臂膀,鎖擁她一身溫軟。
可他為何會蠢笨如斯?怎惹得她委屈落淚,哭得那樣傷心?
他笨啊!一句好听話也不會說,全然沒將姑娘的表白當作一回事。他該明白,依她那害羞、矜持的性子,要她主動來到他面前,做出那些大膽的、驚世駭俗又教人驚心動魄的事,該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他對不起她。
他喜愛著她。
他可恥!情在心中,早該表達,一個大男人竟然拖拖拉拉、忸忸怩?,想愛不敢愛,想抱不敢抱,想親吻竟也由姑娘主動!他的確可恥。
四、五日過去,心緒沉澱而下,手邊大大小小的事全教他丟到一旁。今日,他打算提早回行會,找到那個教他縈懷在心的姑娘,將兩人之間的事做個全盤通解。
反正她是非嫁他不可。
米已成炊,他壞了她的名節,姑娘不嫁他,還能嫁誰?
包何況,她本就喜愛他,他倆兒怎麼也是兩情相悅。
再過一個多月便到年底,待解釋清楚,表明心意,他真能討個老婆好過年了,可以光明正大把她軟呼呼的身子抱在懷里,親親她好甜的嘴兒,跟著再親親她好香的胸脯,然後再……再……
武漢碼頭人聲鼎沸,貨船進出,幾個背上扛物、忙著趕時卸貨的工人若非反應過人,真要迎頭撞上像山一般杵在木道上的壯碩男子。
「年爺,您哪不對勁兒?作啥杵在這兒傻笑?」
「咦?咱瞧這日頭溫吞得可以,不可能是中暑了吧?」
「那怎麼可能?再過一陣子都要過冬了,武漢火爐般折騰人的夏季,也沒見年爺中暑過哩!咱瞧他八成想到啥兒好事,笑得真賊!」
「哇啊--年爺,您別流口水呀!完啦完啦,肯定被什麼不干淨的東西給勾了魂魄啦!」
「狗子,去找永昌少爺過來呀!」
「好、好--」
「不用,我人在這兒。」軟衫公子爺偷得一點空閑,剛帶著自家小廝在前頭攤子喝過熱面茶,此時正踩著悠閑步伐踱近。
另一邊,感覺好些粗嗓在耳邊胡吼胡叫,好幾只手正亂呼他巴掌,年宗騰陡地回神,雙臂護在胸前,兩眼睜大如銅鈴,「喂喂喂!你們作啥?這麼多人扁我一個,算啥兒英雄好漢?」
「年爺,您心里頭想啥兒呀?您也知道自個兒生得魁梧巨大,這木道就這麼丁點兒寬,您哪兒不去偏要在這里神游,難道還是咱們的錯呀?」
「是呀,要不是瞧您是咱們年爺,咱才懶得動手呼您巴掌,呃……不是,是根本不想管您出啥事、哪邊不對勁哩。」
「呃……」年宗騰登時氣弱,記起適才腦中轉的念想,黝臉更是熱呼呼的,寬嘴一咧,忍不住又要傻笑兼流口水。
此時,立在一旁的年永昌朝眾位抱了抱拳,清徐開口︰「不好意思,失禮失禮,我小阿叔年已三十,至今還未成家,他今兒個反常若此,全因心里想著姑娘,怕人家姑娘不理會他,要他打一輩子光棍……」
「喔∼∼」碼頭工人們點點頭,恍然大悟直瞧著年宗騰。
「早說嘛,年爺,男人想姑娘是好事,尋常得很,不想那才叫糟哩!」
「難怪要流口水啦,真這麼心癢癢,就快些上門提親,往後有媳婦兒抱,還不爽快!」
年宗騰百口莫辯,更何況,他真被說中了,確實想辛姑娘想得心癢癢。
那情愛他未曾嘗過,如今在心中蕩漾,想她一回,便震蕩一回,一回又一回,不能抑止。
他雙掌忽然「啪」一聲拍在兩頰,集中精神,跟著頭一甩,出手便把住年永昌手腕穴位,不由分說硬將他給拖走,害得小傳銀在兩人身後追得氣喘吁吁。
「喂喂喂,小阿叔,有話好說,您這是為了哪般?」年永昌挑眉,暗自苦嘆未曾在武藝上好好下功夫。
到得一旁樹下,年宗騰終于松開,轉過身來面對他,雙手握拳抵在腰間。
「全是你給害的。」沒頭沒腦地丟出一句。
年永昌俊目微瞇,「我害誰呀我?」
黑臉撇撇嘴,「你你……你害得我討不到媳婦兒。這幾天,守余似是躲著我。那晚要不是你胡亂闖進,還嚷嚷那麼多人來看,我、我我早把事情對她說明白了,也不會拖到現下,惹得她氣我、惱我。」他的滿腔熱血、滿懷意愛,還沒來得及回應,兩人就給行會里的老少當作好戲看了。
年永昌低唔了聲,抓起插在腰間的書扇搔了搔後頸,神色有些詭異。
年宗騰雙臂改抱在胸前,頗有逼喝的意味,「我不管,限你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之內,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作啥兒?」
「作啥兒?你問我作啥兒?」他黑臉更黑,「當然是讓守余點頭嫁我,開開心心、歡歡喜喜地嫁我作媳婦兒,讓你將功補過!」要不然……嘿嘿嘿……他抬起一只缽大巨拳,在年永昌俊臉前晃動,「這般大的拳頭,你瞧過沒有?」
年永昌頭頸趕忙往後仰,陪著笑,還沒出聲,一旁挨著樹干喘氣的傳銀已搶了話︰「小叔爺,您在這兒逼著少爺想法子,還不如快些趕去渡頭那兒!守余姑娘和倚安姑娘全跟著那位姓杜的神醫老爺走啦,說是要回京城去。」
「什、麼?!」
他怎地全然不知?年宗騰雙目暴瞠,握作巨拳的指節頓時喀喀亂響,嚇得傳銀脖子一縮,忙抱住樹干。
「喔……是、是這個樣子的,嗯……這件事說來話長,小叔爺,您得讓傳銀想想,該打哪兒說起較對,嗯……好像是是是那天晚上那個……咦?耶?呃?小叔爺,您不听啦?咱剛起了個頭……」
再听下去,有人要發瘋、發狂、發痴兼發癲了。
那魁梧巨漢動作疾如迅雷,往碼頭邊拴馬的地方快奔疾馳,一躍而上,「駕」地一聲,往渡頭方向縱蹄狂奔。
樹下這一邊,年永昌甩了甩適才被扣住穴脈的手腕,又慢條斯理地輕拂軟衫,整理儀容,這才斜眼笑睨著自個兒的貼身小廝,淡道︰「傳銀,說得很不錯嘛,已听不出來有心虛的味道,眉眼表情也好,呵呵呵……再這麼下去,有朝一日,你必得我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