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脯鼓動,氣息紊亂,她眸光鎖在他咽喉處,聲若琴音--
「你躲我,是因為你在意著那晚在這閨房里發生的事;你躲我,是因為你听見我那夜仗著幾分酒意,一古腦兒對你吐露的心底話︰你躲我,是因為我、我沒了女兒家該有的矜持,硬是抱緊你,還、還強吻了你。」她雙眼眨也未眨,兩行淚便順著勻頰滑下,嗓音頓時一苦--
「永勁……永勁……我沒醉,我清醒得很,我、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那些話教我藏在心里好久了,終能對你道出……你……你別對我說殘忍的話,你呵,要真對我無半分情意,又怎能響應那一記親吻…水勁,我該拿你怎麼辦?你又想我怎麼辦呢?」
房中變得極靜,靜得只听聞兩人交錯的氣息。
年永勁胸口與她一般起伏甚劇,峻顏更是陰晴不定,他心跳快得幾要超過負荷,眼珠深黝黝的,許久,終于吐出話來--
「那一晚……是我的錯。」他不該受那箏音的召喚,不該踏進她閨房里,就如同現在,他不該再繼續待下。
听他下這斷語,鳳祥蘭心一抽,下意識想笑,淚卻無聲無息地流得更凶。
「妳……有什麼好哭的?」他陰郁沉眉,從未像此刻這般憎惡自己。
她螓首在繡枕上搖了搖,慘慘笑著,鼻音好重︰「永勁,那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的錯……」
他眉峰成巒,打了好幾個結,死瞪著她。
鳳祥蘭接著又道︰「誰教我心里有你,便以為你心里也要有我,這才公平,卻沒去多想,情字向來由天不由人的,呵呵……永勁,你說我多傻,你沒錯,錯的是我……誰教我偏偏喜愛你……」
老天--
年永勁腦中一片紊亂,明知她的話不對,想反駁,想告訴她些什麼,但心像在火上煎熬,渾身皆痛,教他一時間如何理出思緒?
然後是她的情意,忽地兜頭罩來,教他措手不及。
「別說傻話,妳、妳快合上眼休息。」他第二次要走,掙開她的小手,逃得有些狼狽,卻听見她在身後輕啞地問--
「永勁……你喜愛的是她嗎?」
他步伐陡定,倏地回身。
「妳說什麼?」他喜愛誰了?他的心里除了……除了……思緒忽地一頓,他頭使勁一甩,欲將那渾沌不明的心念甩拋。
鳳祥蘭用手背拭淨臉容,軟唇微牽,自有一股楚楚憐味--
「姚家小姐,就是城西大戶姚來發的掌上明珠姚嬌嬌。我听人說了,她、她生得很美,既嬌又俏,永勁……你會答應她的求親嗎?」她賭了,再不放手一賭,真要悶出重病。
以退為進,她的贏面仍大,不是嗎?
旁人都站在她這邊,她不想放、不願放呵……她追得好苦、好累,就不信沒能在他心湖里掀起一絲情潮。
年永勁渾身一震,未料及她會知悉姚嬌嬌主動求親之事。
那日在永豐客棧,他只當姚家姑娘是一時興起,才會說出那樣的話語,他沒放在心上,自然不覺困擾,卻不知這事是如何傳到鳳祥蘭耳里。
「妳胡說什麼?!」他低喝,不願回答。
「我是否胡說,你、你心里自是清楚……」她鼻頭泛紅,眸中浮霧,似乎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只得笑著--
「永勁,這樣挺好的,不是嗎?原來不只我一個,也有別的姑娘同你表白情意,這真的挺好的,不是嗎?我、我想……我自該替你歡喜,有別家的姑娘也想珍惜你……」說著、說著,她眉心輕蹙,唇一癟,水霧化作兩滴淚,又靜靜垂了下來。
她是真傷心,卻硬是道出反話,那苦更澀上三分。
年永勁徹底被打敗了。
他怕她的淚,更怕她強顏歡笑的神態,攪得他頭昏眼花,不知如何自處。
英俊五官陰沉得很,罩著厚厚一層寒霜,一切的情感全教他強行鎖在瞳底深處,而胸懷淤塞漲痛,他嘗試要呼出那股悶氣,卻是適得其反。
「妳……」掀唇不成語,他咬咬牙,頭一甩,終是轉身離去。
第八章最怕寂寥覆傲情
今日開封盛事,正是「年家太極」老太爺百二十歲壽辰,亦是第十九代掌門正名大會,這十日來,江湖上各路英雄豪杰皆持帖子紛紛趕至,備上厚禮登門拜訪。
年家大宅的前院大廳早擠滿各門各派前來祝賀的好朋友,禮品堆得半天高,數量仍陸續增加中,都快尋不到地方擺放,讓宅中的僕役丫鬟們忙得人仰馬翻。幸得幾位年輕一輩的年家子弟待客接物方面極為得體大方,調度安排下,整個場面熱鬧卻不紊亂。
相對于前院大廳的熱烈氣氛,大宅後院的石牆外卻是異常幽靜。
厚牆外,一排及人腰高的矮樹叢生得特別翠綠,碧草如茵,散落著幾塊古樸大石,再過去是一面小小澄湖,名為「守清」,立在守清湖畔這一端,可望見不遠處年家自辦的學堂。
男子灰袖微揚,一粒小石子隨即飛出,輕點在湖面上,瞬間躍起,又以一個漂亮弧度落下,再躍起,接連著好幾回才咚一聲沉入湖中。
他這手「打水漂」的技巧練得極好,就見平靜水面出現好幾處中心點,漣漪一圈圈往外擴散,頗有韻味。
望著水波隱隱的湖心,他五官淡凝,動也不動,似乎腦中正糾纏著什麼,教他委實難以決定。
忽地,身後傳出細碎腳步聲。
他倏然回首,在那排矮樹叢處瞧見姑娘春衫清雅,雪容如夢,正舉起藕臂模索著,欲尋找矮樹叢間的縫兒,好穿越過來湖邊。
心一震,年永勁濃眉不自覺壓低,等回過神時,竟已來到姑娘面前。
「妳那兩個貼身丫鬟呢?!」一開口就鼓著火氣燒人,明知這樣不好,他卻控制不住。
「啊?!」鳳祥蘭早瞧見他走至,可仍舊被他嚇了一跳。「永勁……我、我……你你……」
就近一看,她下巴似乎瘦尖了些,腰身略微清減,風要再強些,真要將她吹飛似的,而一件薄披風掛在右臂卻不穿上,看得他更是一肚子悶火。
「該死的!妳咳嗽的毛病才好,又想躺回榻上多喝幾碗藥嗎?!」
她搖著頭。「沒、沒有啊,不是這樣的……」
不由分說,年永勁強壯的雙臂越過矮樹叢,已一把提起她的縴腰,將她整個人抱了過來。
「永勁?啊……」她小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寬肩上以求平穩,雙腿剛站定,掛在臂彎的披風已被他搶去,跟著又攤開來落在自個兒肩頭。
他神情難看得可以,系披風帶子的力道顯得有些粗魯,跟他此刻的氣息吞吐好象,兩人站得如此之近,他灼熱的鼻息一波波拂過她的發,噴在她膚頰上,惹得她臉紅。
這男人啊……
鳳祥蘭心里不知已幾回低吟又幾回嘆息了。
自她將情意挑明,他的態度著實讓人捉模不定。
這幾日,姚家姑娘主動向他求親之事,教永春、永豐從中攪弄,還牽扯上永瀾,不知怎地,忽而在開封四散傳開了,他倒是不動如山,彷佛不關己事。但,他這模樣倒教她一顆心安定許多,心想,若他當真在意那姚家姑娘、把人家姑娘的求親放在心上,絕不會這麼置之不理,無動于衷的。
只是呀……他可千萬、千萬別拿同一套路子來對付她,若他當真不理會她,她怕要傷心難受的。
咬咬唇,頰如霞嫣,她輕聲低語--
「謝謝你,永勁……我、我很暖和,身子早好了……」她原是披著披風的,後來走動了下,流了汗,覺得熱才月兌下來的,可此時此刻,她仍是乖乖披上,不敢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