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骨子里犯賤,專找罵挨。」姚嬌嬌好似氣得不輕,說話夾槍帶棒的,驀然間,她竟莫名其妙一把搶下年永瀾懷里的油紙包,跟著由腰間取出一錠小銀,直接放在盛大娘揉面團的台子上。
「這些女乃饅頭我買了。」丟下話,她掉頭便走,瞧也不瞧年永瀾一眼。
「姚姑娘?妳這--」年永瀾大大怔然,瞥見盛大娘在旁挑眉笑著,他峻頰沒來由地燒起熱意,頷首拱袖,連忙牽著馬兒追了去。
那襲火紅的明媚春衫走得好快,迅速彎進前頭巷中,年永瀾眉心淡蹙,亦跟著步進。
巷弄里少了大街的熱鬧景象,多是百姓人家的後院,兩邊皆是石牆,翠綠枝啞攀牆而出,微風下,發出沙沙輕響。
「姚姑娘?」他還得牽著馬,慢了不少時候,在巷里繞回,竟不見紅衫嬌影。
灰馬蹭著他的肩,低嘖著氣,在原地輕踱,他拍拍馬兒的頰,苦笑--
「唉,咱們跟丟了,那姑娘……也不知生誰的氣?」拉著馬,便欲循原路離去。
「喂!」突地,石牆後閃出一團火紅,姚嬌嬌動作迅速地擋在他面前,圓潤的唇嘟得半天高,「你、你找也沒找,便要走嗎?!你這人……一點誠意也沒有!」
簡直是欲加之罪呵。
年永瀾俯視著她,早習慣這姑娘的辣嗆脾性,見她香桃似的臉紅鼓鼓的,心里無奈也好笑。「我肚餓,想先回去買幾個饅頭裹月復,吃飽了才生得出氣力,屆時再來尋妳。」
聞言,姚嬌嬌方寸微震,以為他說話蒙人,可那張削瘦的臉龐如此認真,黝黑眼瞳深幽幽的,半點也不像在說笑。再有,他這人悶透了,懂得說笑才怪。
「拿去。」被瞧得有些別扭,她把油紙包往他懷里一塞,甩掉那古怪的羞澀,粗魯地道︰「趁熱快吃啦你……看什麼看?!」
年永瀾斂下眉眼,唇欲笑,又連忙忍住,取出一粒白胖饅頭嚼著,口感和香味果然一絕。
「妳不吃嗎?」他問,中低柔嗓在巷弄里淡回著,如絲竹彈奏。
姚嬌嬌也不懂自個兒怎地回事,明明氣他、惱他,可教他一瞧,氣惱歸氣惱,又有某種感覺滋生著,沒說上幾句話,頰已紅了好幾回。
「不吃、不吃,氣都給氣飽了。」螓首偏向一邊。
年永瀾嘆氣。
「妳不是答應過,不隨便同旁人鬧脾氣?修養心性是太極入門重要的一環,要讓氣息吞吐綿長,徐徐生意,心性一穩,循序漸進,才能進而達到所謂的中正安舒、婉轉如意--」
「你別來長篇大論,我又沒同誰鬧脾氣,我、我氣的自然是……是你!」
「我?」咀嚼的動作一頓。他何時又招惹她了?
俏臉陡地轉正,直勾勾地瞪人,一根蔥女敕指兒戳著他胸膛。「你……你說,今兒個永勁哥哥跟你上哪兒去了?」
年永瀾將饅頭咽下,微順了口氣。「妳想找永勁族兄嗎?他尚未返回,往城外巡視堤防工程去了。」前些年黃河發大水,幾淹進開封城里,自此,年家太極便與官府合力,召集民間力量,治水利、修河堤,而這事一向交由年永勁照看。
聞言,嬌臉上的亮眸陡地細瞇。「我找他干啥兒?」
年永瀾怔了怔。
她私下向永勁族兄提親的事,前幾日不知怎地傳進祥蘭兒耳里,原以為祥蘭兒要傷心流淚,定會好好質問永勁族兄一番,可什麼事都沒發生,年家大宅里依然太平,正因如此,更教人憂心,宛若暴雨前的沉靜,處處伏流。
他選擇沉默,胸口的悶氣正在集結。近來已熟悉如此感受,似乎牽扯到這姚家姑娘和永勁族兄的事,他氣息便窒悶起來。
如此兒戲,如此莽撞,她將一池春水攪得波瀾隱隱,卻又撒手不理嗎?女兒家的、心思,實在難解呵……
見他不語,姚嬌嬌又問︰「今早為什麼沒去龍亭園?我說過,我、我只要你教太極,不要旁人。」
今晨,她早早便至廣場,卻沒等到他的身影,拐彎抹角地問了守福,那小少年總愛同她斗嘴,老惹她想刮他幾個耳光,好不容易才套出他大清早便跟年永勁騎馬出城的消息。
年永瀾眉峰略弛,頰邊一捺,仍是那柔雅聲嗓,揉進微微無奈--
「我的兩位族妹對于年家太極亦有獨到之處,尤其是詠霞,她精研太極劍多時,妳跟著她們學,定也獲益匪淺。」
「我不要!我就要你、就要你而已。」她嚷得好急,語氣沖動了些。
兩人皆是一怔,彷佛瞬間被點住穴道,動也沒動,就怎麼你望著我、我瞅著你。
此時,大灰馬鼻頭里噴出熱氣,在原地踏了幾下,像挺不耐煩這兩個木頭人似的,重重地甩著馬頭,搖著馬尾巴。
年永瀾首先捉回心志,手溫柔撫著馬頸,這氛圍著實詭譎,教人方寸大亂。他暗自調息,神情有些憂悒,莫之能解。
半晌,他聲音持平--
「城外運河上,昨夜又傳來有三艘商船遭搶,行凶之徒手段極是凶殘,殺人越貨,船上無一人生還。而二月中旬至今,已連連發生好幾起類似事端,我相永勁族兄今早出城,便是去城外運河河口了解此事。」事實上是地方官府擔心河運受阻,追查案情又無絲毫頭緒,只得向年家太極求援,欲藉年家在江湖上的聲望和勢頭,查明此案。
望著她,他微微-笑,已恢復慣有的徐朗神色,又道︰「妳要我教,我便教,可妳不是想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嗎?多觀摩別人的長處,反省自身的短處,如此截長補短,豈有不好?」
姚嬌嬌紅唇輕抿著,有些倔強意味。她明白自己任性,某些時候甚至是刁蠻的、不講理的、意氣用事的。
當她對著別人發脾氣,常常,對方亦頂著一片火待她,然而這古怪的男子,從相識至今,每回她沖著他發蠻性,打了他、罵了他、刁難著他,那張殘容總這般沉靜。
偶爾,會在他眉間和嘴角尋到一點點莫可奈何,這一點倒與阿爹相像,但爹是寵她、愛她,將她放在手心里呵護,任她予取予求,而這丑顏男子卻拿著他那對深沉的、黝黑的眼瞳,旁觀著她的一切,如同澄鏡,每每面對著他,總要反映出她難堪的、淺薄的、近乎幼稚的一面。
此一時刻,腦中光束閃掠,她忽地明白了,在他面前,她、她竟是自慚形穢?!
莫不是瘋了?!做啥兒有這等心思?!
她較他好看千倍、萬倍,又是富豪家的千金,青春可喜,年華正茂,她、她沒來由自卑個啥勁兒?!
雙頰染上紅花,心猶因適才嚷出的那句話狂跳,她甩甩頭,把不及成形的意念丟出小腦袋瓜,故意粗著聲音--
「我不管,不是你教,我就不學!」別人可以退而求其次,她姚嬌嬌不行,既要習拳,就要最好的名家來教。她如此對自己道。
年永瀾對她的執拗感到微微訝異,眉淡挑,卻道︰「往後,我若臨了有事,無法前去龍亭園教授太極,定想辦法早些知會妳,咱們可以挪到午後來練,可好?」
姚嬌嬌輕咬著軟唇,胸口熱熱的,彷佛正漫開一泉溫潮。
他待她……到底與其它習拳的人不一樣吧?不能否認,這一點教她竊喜,心緒飛揚。
點了點頭,她眸光靦腆微斂,瞧見他單手捧著的油紙包,不禁啟口︰「你不是肚餓?饅頭都要涼了,還不快吃?」
「嗯。」他微笑,伸手再取一個饅頭,斯文地嚼著,邊牽著馬,往大街方向緩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