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先生就開始不說話了,他平常就不愛說話,現在更沉默,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有些事其實根本用不著他親手去辦的。更糟的是,他三餐吃得很少,有時就一塊硬面包,忙的時候猛灌咖啡,停下來的時候又離不開酒;還有,他近來菸抽得很凶……」
老艾爾又是苦笑︰「先生是這樣的︰心情悶得受不了就會抽菸,但這一次實在太過分了。」
駱莉雅沒想到情況會變得這麼怪異,擰眉問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如果她出現在他眼前,真的對他有用嗎?
她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夠安撫他?唉,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她忍不住自問︰心也跟著旁徨起來,卻听見老艾爾開口──
「還能為了什麼?不都是因為小姐。」
駱莉雅怔了怔,指指自己的鼻子,不太確定地問︰「我?」
老艾爾點頭。「安娜絲夫人很喜歡小姐,嗯……應該說梅迪尼家的人都喜歡小姐,如果小姐成為梅迪尼莊園的女主人,大家都會很高興的。可是先生在感情上一向都是很被動的,大家替他著急,怕小姐會接受別的男士的追求,從此就不理先生了,所以安娜絲夫人才會急急忙忙跑來質問先生,可是先生卻說──」存心吊人胃口,他竟然停住言語,沉吟地眯起眼楮。
「他說什麼了?你快說啊!」駱莉雅抓住他熨燙得漂亮的衣袖,小臉被一股熱潮佔領,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一顆心急劇地跳動。
老艾爾慢條斯理地笑著,取走她手中的杯子,將潔白的餐巾遞去讓她擦手,這才緩聲地接下話──
「先生說,小姐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了。」
「什麼?!」她說這句話是為了應付媒體,他想到哪里去了?難怪那天晚上,他會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先生還說,他跟小姐求婚,卻被小姐拒絕了,還要安娜絲夫人別再來騷擾您。」
「那是因為我、我──」她臉頰紅得跟熟蝦一樣,十根手指捏得死緊,訥訥地說︰「我根本弄不懂他真正的想法,怎麼可能說嫁就嫁?我們認識才幾個月,見面的次數也少得可憐︰每次見面,又總會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鬧得不愉快……」
老艾爾微笑著,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
「如果互相有了感覺,就算一生只見一次面,也會深刻地把彼此印在心房上。」
她定定地看著老人,心輕輕波蕩,模糊間彷佛體會了什麼,極難用言語說出。
老艾爾摘掉眼鏡,讓它掛在胸前,慢條斯理地將話題轉回──
「總之,安娜絲夫人听了先生的話,更是氣得跳腳,她才不管小姐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執意要先生飛去台灣,把小姐橫刀奪愛搶過來,可是先生態度消極得很,安娜絲夫人拿他沒辦法,又去請來馬隆先生,事情就越鬧越僵了。」
駱莉雅抿著唇瓣,思緒千絲萬縷,低聲嘆氣──
「我不可能跑去跟他說,我答應他的……他的求婚呀,那我出現在他面前,又有什麼用呢?」
這話一出,老艾爾竟呵呵笑出聲來──
「有用,肯定有用。先生他雖然不說出口,心里卻在乎小姐在乎得要命,瞧,他都開口跟您求婚了,那是再認真不過的。只是被小姐這一拒絕,整個自信心全崩塌了,才會消極地折磨起自己。小姐可以跟他談開來,只要彼此沒了誤會,情況一定會轉好的。」
駱莉雅雙眸略帶羞澀地一瞄。「你怎麼知道他真的很在乎我?」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老艾爾挑挑灰眉,從背心口袋中掏出一條白巾擦拭著眼鏡。
「上次在台北的記者會,我也跟著去了,不過一直在先生的專用休息室里,那里的一些系統可以收看記者會整個場景,會後,我本來想出去和小姐打聲招呼,卻看見先生把一群記者丟下拚命往外跑,我急忙跟了過去,才知道他是想追小姐回來的,可是那時小姐已經和其他人上了一名男士的車子揚長而去……」
駱莉雅驚訝地眨了眨眼。「那是我公司的同事。」
老艾爾微微一笑。「先生當時很想和你說說話吧,可是已經追不上你,我喚著他,他理也不理,竟沿著大馬路走了出去,那時還下著雨,我跟飯店服務人員要了雨傘,追出去時,已經看不見先生了。」
駱莉雅完全說不出話來,一顆心輕飄飄又沉甸甸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盈充著胸懷。
愛情是這樣嗎?
歡喜他為自己受折磨,又心疼他為自己受折磨。
她想笑,也想哭,他們的愛情實在來得沒有半點道理,但愛情不就是天底下最沒有道理的東西嗎?當它來時,又有誰能理智面對?
輕輕地,她一嘆,听見老艾爾也在嘆息──
「先生的成長過程很不一樣,他越是在乎,心里就越退縮,他……唉,有些事還是讓先生親自告訴您比較好。總之,他非常、非常的在乎小姐,這一點完全沒有疑問,他是真心的。」
駱莉雅又是輕嘆,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一顆心已飛向欲前往之處。
車子駛進梅迪尼莊園時,晚霞的顏色褪得極淡了,天邊灰蒼蒼的,托斯卡尼的冬夜正準備在點點雪花下降臨。
莊園里的人見到她似乎很興奮,忙著跟她打招呼,然而有些人,駱莉雅甚至連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這義大利式的熱情,她已經慢慢習慣了。
以為馬上就要和費斯見面,她心跳得好快,竟有些不知所措,但老艾爾卻告訴她,他不在大屋這邊,已經在莊園東區的釀酒廠里窩了三天三夜。
她牙一咬,不知他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醉死?
在艾爾幫她安排的套房中梢作梳洗,她將發髻解開,然後換上輕便的衣服。下樓來時,老艾爾等候在樓梯旁,溫和地問──
「小姐要不要先用晚餐?」
她搖了搖頭,一點食欲也沒有,鼓起勇氣問──
「我想過去釀酒廠那邊……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怎麼去?」
老艾爾一笑。「車子已經在門外了,小姐隨時可以過去。」
所謂的車子,就是高爾夫球場上常用的代步車,梅迪尼莊園佔地廣大,大屋位在前方中央,上次費斯帶她逛了東邊的田園,也是乘坐代步車。
二十分鐘後,車子駛上橄欖園旁的山坡,坡上覆蓋著薄薄雪花,不遠處的坡頂,在幽暗穹蒼籠罩下,那幢古老的建築立在上頭,有種遺世獨立的味道。
替她開車的十五歲少年是老艾爾的孫子,車子直駛到釀酒廠門口,他回頭沖著她笑,露出兩個深刻的酒窩,用手指了指里邊。
「哥勃七呀。」她用義語道謝,有些忐忑地跨下車子,回頭又看了看少年,他還是沖著她笑,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以茲鼓勵,讓她忍不住也笑了。
深吸了口氣走進這棟古老的釀酒廠中,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水果香,這時已近夜晚,廠中安安靜靜的沒瞧見什麼人,好幾盞明黃的燈從好高的木造天頂上垂吊下來,將兩旁巨大的木桶瓖上溫暖的光芒。
她驚奇地張望著,沿著木桶的擺放往里邊走去,接著听到模糊的聲響,不太能分辨那是什麼東西,她往前再走,轉了一個彎,就看見費斯站在約莫兩層樓高的木桶邊,手里握著一根木制工具,正努力地在桶子里推動著。
他听見腳步聲,頭抬也沒抬,只迅速地丟出一串義語,似乎以為來的是釀酒廠里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