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雨停了,後來忽然又開始下了,我走在路上,沒有帶傘。」他忽然開口,看她又撕開第二包面紙。
「那你不會找地方躲雨啊?」她瞪了他一眼,面紙「啪」地貼上他的臉。
他抿著薄唇,執拗地垂下眼睫,明顯是藏住了話不願說。
苞著,他臉一偏。「不用擦了。」
見他要走,駱莉雅又想伸手扯住他的毛衣,忽然一陣腳步聲從騎樓另一頭快步走來──
「小姐,你還好吧?」是警衛,手里提著一根巡邏棒,眼楮戒備地瞄著費斯高大的體格。
駱莉雅趕緊擦掉頰上殘留的淚,對警衛微微笑著。
「咦?你是住在三樓那個空姐嘛。」
駱莉雅每次出動報到,都是直接穿著制服、提著行李箱在騎樓下攔計程車,警衛認得她,卻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這位先生似乎有點不識相,雙臂抱胸,一副還想和她聊下去的模樣。
「這個外國人是你男朋友喔?呵呵,你們空姐認識的人比較多,交男朋友都交到國外去了。」
駱莉雅秀眉一擰,不想再理會他,這時,前頭街角的紅綠燈閃動,一輛計程車開了過來,費斯已沖進細雨中,伸手招攔。
「費斯──」想也沒想,她也跟著跑進雨里,可是司機已踩下油門,她沒辦法叫住他。
「姊,你站在大馬路上干什麼?!晚上車子少,還是很危險耶!」三樓陽台,駱心隻扯開嗓子大叫,這樣的靜夜,附近的幾戶住戶大概都被吵醒了。
「哇──還在下雨,你發什麼神經啦?!」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捂著嘴唇,鼻腔酸得難過,胸腔也酸得難過,就覺得所有心思,那些清楚的、模糊的、期盼的、失意的,全藏在這冬夜下的細雨里,綿綿纏繞了。
第九章
冬在羅馬,不像台北那麼細雨蒙蒙,氣溫低了許多,灰藍天空飄起淡薄的雪花。
由於能見度不高,機場塔台作業加倍嚴謹,各家航空公司今天起降的班次,七成以上都延遲了,透過落地窗牆,還可以看見維修人員忙著清除機翼上的積雪。
入境大廳比平時來得更加紊亂,此時,六名東方臉孔的空服員拖著行李箱,正從電梯中魚貫而出,往大廳出口方向走去。
「你感冒啦?」
「嗄?」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駱莉雅一怔,隨即對著這位資深的座艙長姊姊艾蓮達露出笑容。「我身體很好,沒感冒啦。可能是妝淡掉了,我本身的膚色又比較蒼白。」
她們在兩個小時前就已下機,但降落前十分鐘,一名日籍旅客突然呼吸困難,經緊急處理,同時聯絡地面的醫護人員在空橋等待,最後雖然安全抵達,但整組的機組人員按規定必須開檢討會議。
好不容易會議結束,當地Base十名空服員已各自回家,而駱莉雅正準備跟著其他五位華籍姊姊,一起搭公司車前往飯店休息。
「那就好啦。」艾蓮達點點頭,跟著叮嚀︰「如果身體不舒服一定要說,不能忍喔,我幾年前進公司,有一次感冒了還跑來上班,結果飛機起飛後壓力改變,我鼻子不通,空氣全往耳朵跑,鼓膜全都脹了起來,痛得眼淚直流,後來還差點得了中耳炎。」
駱莉雅瞪大眼楮還沒說話,走在前面的另一名姊姊也轉過頭來告誡──
「對。一有感冒癥狀千萬不要上機,鼓膜脹起來真的好痛呢。」
「我沒感冒啦……」駱莉雅訥訥地說。
大廳出口的電動門自動打開,一名駐機場的警察舉手踫觸帽緣,對她們微笑致意。公司的小巴就停在外頭候車處,司機見她們走出,已從駕駛座上跑下來,熱心地幫忙搬行李。
「瑟西?」一位姊姊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嗯?」駱莉雅頭抬也沒抬,正在點數排進車廂中的行李數量,「雪莉姊,你的OverNight要不要放進來?」她指著旁邊一個方形小箱。
「先別管啦,有人找你的樣子。」
「找我?我又不認識誰──」除非是……
她忽然站直身軀,跟著雪莉的視線車轉回身,一名渾身散發英國紳士氣質的老人正緩緩走來,金邊眼鏡架在微勾的鼻上,鏡片後的眼楮炯睿有神。
「艾爾──」駱莉雅訝異極了,上回在梅迪尼莊園蒙他十分照顧,她歡喜地笑開,上前抱了抱他的胖腰。「你要出國去嗎?還是剛下飛機?」
老艾爾對著她身後的五位空服員優雅頷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駱莉雅身上。
「我沒有要出國,也不是剛下機,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啦。」她揮揮手,咬了咬唇又問︰「那……你是來送機了?」想到這個可能,她心里竟升起濃濃的失望。
兩人離得這麼近,卻還是錯過了,這才明白,一份期待並不是想斷就斷,尤其是那個雨夜中的他,憂郁而熱情,狼狽而熱情,深沉而熱情,彷佛還有好多話要說,當時她一時間被他奇異的熱情嚇怔了,沒能抓住那一刻。
「他、他……」她想問,他飛往哪里去了,可是卻在老艾爾和煦的目光下,見腆地抿住唇瓣。
「我不是來送機的,小姐。我是專程來邀請您的。」他停頓了三秒,嘆了口氣︰「老艾爾已經沒辦法了,安娜絲夫人和梅迪尼家族的大大小小也都沒辦法了,所以我真誠地請求小姐,小姐再不出面,先生會把自己折磨死的。」
「嗄?!」駱莉雅當然知道他口中的「先生」所指何人,瞬間,一顆心揪成團,他壓抑的熱情正無聲無息地朝她涌來,讓她也嘗到他鎖在眉心的憂郁。
頭一甩,她輕嚷︰「我跟你去。」
苞同行的幾位姊姊大略交代了一下,駱莉雅的行李從小巴上卸下,搬進後頭一輛勞斯萊斯加長型轎車的後車廂中。
車速平穩而快速地向前移動,從羅馬機場進入托斯卡尼得花上一段時間,駱莉雅堅持艾爾與她一起坐進後座,有些話想和他談談。
「小姐餓不餓?這里準備了燻蛙魚三明治,重乳酪蛋糕,蜂蜜核桃派,還有隻果汁、柳橙汁、葡萄柚汁,噢!還有梅迪尼的珍藏紅酒夏塔莎,小姐一定要嘗嘗。」從車子發動,駛上高速公路後,老艾爾的嘴角動不動就往上揚。
他按了幾個鈕,一個小冷藏室自動打開,前座椅背處還彈出餐桌,他拉開扶手蓋子,取出干淨而考究的餐具和杯子,自在地替駱莉雅服務起來。
「我不餓,還不想吃……」他還是稱她「小姐」,駱莉雅知道他有他的堅持,也就由著他了。
「沒關系,那喝東西好了,小姐一定渴了。」不由分說,他為她倒了一杯隻果汁。
駱莉雅被動地接下,靜靜地喝了幾口,終於紅著臉問出──
「艾爾,你能告訴我,你家先生他……他發生什麼事了?」
老艾爾望著她,表情有些神秘,微微苦笑。
「狀況有點混亂,前些天,安娜絲夫人跑來莊園里狠狠地罵了先生一頓,說他畏首畏尾,不敢去爭取心中想要的東西,只會縮在殼里面,是徹底的懦夫,注定被梅迪尼家族所有人唾棄。」
「啊?!」駱莉雅不敢置信,一手捂住嘴巴。
「然後馬隆先生、里奧那堂少爺、安德魯表少爺等人,全跑來莊園里找先生,部被先生氣得破口大罵,里奧那和安德魯兩位少爺是很敬愛先生的,他們希望先生過得快樂,沒想到談到最後,差點也要翻桌子。」他模著唇上厚厚的胡子,邊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