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時際,竇來弟已將九節鞭的前端拔出石牆,收在掌心,想也沒想,小小身影也跟著翻上石牆。
「來弟,你干啥兒?!」眾人的視線掃將過來。
「追賊呀!」她古靈精怪地眨眨眼,丟下一句,已大贍地跳出牆外。
「追追追!非追不可!追他媽的天翻地覆、海枯石爛,老子要扒掉他一層皮!」不由分說,竇大海蹬腳提氣,碩大的身影也跟著翻牆出去。
「阿爹,等等──」情況不明,竇招弟試圖勸阻,無奈──
「我也去!」
「我也去。」
竇家的一對雙胞唯恐天下不亂,異口同聲地嚷著,兩條身影同時動作,「颼颼」兩聲,已俐落地翻牆追出。
「阿紫、阿男?!」慢了一著。
「呵呵呵……小金寶去也!」又一個身影跟著翻牆。
「小金寶?!你們……唉──」竇招弟跺腳嘆氣,真真無可奈何。
須知那蒙面人夜闖四海,目的可疑,現下最為重要的該是加強鑣局防守戒備,不能教誰有機可乘,但阿爹和妹妹們竟一個接一個追賊去了。
竇帶弟擎著一對鴛鴦刀,瞄了眼石牆,年紀稍長的她,責任心自然較重,懂得先詢問一下,「大姊,不如我也追──」
「你給我留下。」她回劍入鞘,沒得商量地截斷竇帶弟的話。「乖乖待在四海,哪兒也不許去。」
「唔……」
「什麼事這麼吵啊?」就在此時,廊檐盡頭的廂房被推開門來,那貌美女子終是從香夢里爬出,邊叨念著,探出一張睡意朦朧的美臉。
「呃,雲姨您、您睡,繼續睡,咱們不吵啦。」
竇招弟使了個眼色,姊妹倆默契十足,趕緊肩並著肩靠攏,擋在雲姨面前。
「等等……」咦,不太對、氣味怪怪的,辛辣過了頭了。
渴睡的神情奇跡般消散,雲姨眯起美眸,柳眉皺起,縴縴香手抬起一撥,硬是扳開姊妹兩人緊連的巧肩,突然──
「哇啊──咱兒的手巾啊!咱兒的大缸啊︰哪個臭家伙干的好事?!媽的王、八、蛋,老娘跟他沒完!」
除竇大海和小泵娘們之外,十來位住在四海鑣局里的鑣師亦帶著子弟兵,全副武裝、持著火把、燈籠分路追出,竇招弟還遣了人前去九江縣衙知會,請守夜巡邏的乓差提高警覺。
躍出內院石牆,因是宅第的後院,平時就甚少人煙,此際更是寂寂沉沉,幸得月華幫忙,皎潔的銀光灑亮石板道,眼前所有景象的色調變得格外單純,深即黑,淺為白,份外清明。
竇來弟追了一段,原還瞧見那人身背,可一晃眼,竟教他溜出視線之外。
她立在原地凝神觀察,眼角彷佛瞄到了什麼,忙急起直追,跟著鑽進交錯縱橫的巷弄里,她似乎听見阿爹和姊妹們的叫喚,張口想要回應,卻在此時捕捉到一個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竄進轉角。
激起了強烈的好勝心,她握攏貼身兵器提氣再追,可是奔入前頭轉角後,竟又不見對方蹤跡。
然而,周遭的牆高高低低,她斟酌了會兒,選中一個方向奔去,還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隨即另選一個方向。結果依舊。她再度繞進某個轉角,仍是徒勞無功。
四周好靜,靜得只剩自己的呼吸聲,她張望著,才發覺已分不清身所何在。
哪兒不迷路,竟在自家的地盤上找不到出口?!
呵呵呵……糗大了,眾家姊妹要是知道,肯定笑得人仰馬翻。
寧下心神,她輕靈地躍上牆頭,眼眸細細眯著,試圖尋找那蒙面人的影蹤,另一方面則想確認來時方向。
「怪啦,怎麼可能……」兀自嘟噥,她秀朗的眉擰起,月夜下一片靜默,偏就弄不明白為什麼把人給追丟了?
深吸了口氣,她從牆頭躍下,雙腳著地的那一剎那,心下陡驚──
那蒙面人來得神不知鬼不覺,直挺挺地與她對立,兩人相距竟不出一臂。
竇來弟不作思考,事實上也無暇思考,腳尖剛沾地,九節鞭已往右後方甩去,斜披背脊,由她左肩上頭打出,直取對方門面。
「你是誰?為何蒙面?夜闖九江四海所為何事?」
連番問話的同時,他避過她第一波的擊打,那九節鞭形勢如蛇,難以捉模,在竇來弟腕上撥掛再起,前端銳利的鑣頭探向他右側,幾是貼著耳垂劃過。
「呵呵呵呵……」
一只耳差些送給人家當下酒菜了,他卻笑了出來,不知是因蒙著面還是天生音色如此,他的笑聲十分低沉,像古剎鐘響後,繚繞在山林間的余音。「還真是鍥而不舍哪,竇三姑娘。」
「你知道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下她已輸上一著。九節鞭疾抽回手,她旋了半圈穩住身軀,兩眸瞬也不瞬地盯住他,帶著評估,「你到底是誰?」
「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姑娘清听,也就不說了。」他雙臂抱胸,整個人背光而立,那對眼瞳倒是炯炯有神,閃動著兩簇火花。
「少要嘴皮了你。」竇來弟略偏螓首,唇微嘟,那模樣不像發怒,倒有點兒像捉到對方的把柄。
她用那種「喔──你該槽了」的口氣續道︰「且不問閣下上咱們四海干啥兒偷雞模狗的勾當,你啊,打破咱們家的大染缸,那可是雲姨用了好多年的玩意兒,沒那只大缸,不能染手巾、沒法兒儲雨水,想腌菜、腌瓜也少個方便容器,哼哼,瞧著吧!要是抓到你,雲姨的裙里腿肯定踢得你翻斤斗,還要把你小卸兩百一十六塊喂狗。」
聞言,他邊搖著頭,忍不住炳哈大笑,「九江的狗嫌我的肉太腥,吃不下去的。」還是愛耍嘴皮,他抬起一手撥過及肩的散發,低沉又道︰「還有,若在下沒記錯,那只大缸明明是毀在三姑娘手里,一招九節鞭打得缸破水流,怎地栽在我頭上來啦?」
竇來弟大眼眨巴著,菱唇有笑,緩緩朝他邁近一步。
「你這人心眼真夠壞的,要是你乖乖地站在原地讓我打,人家的九節鞭自然不會失了準頭,自然是扎進你肉里,而雲姨的大缸自然會好端端的。」
「歸咎起來,還真是我錯了?」他希奇地挑眉,
竇來弟螓首微頷,玩著自個兒的貼身兵器,語調無害而柔軟︰「大丈夫要勇于認錯哩,呵呵……你能知錯是最好了。也省得我多說什麼,所謂知錯能政,善莫大……」
「焉」字尚未道出,她的九節鞭再度往右後方疾甩,一個背鞭,這次鑣頭打右肩出來,迅疾直攻他雙目。
這一招來得十分陰險,他敗在輕敵,不知一個小小泵娘竟有這等心思,也莫怪她會練這門九節鞭的武功,鬼靈多變、敏銳復雜,簡直和她性情一模一樣。
他上身迅捷後仰,硬生生打了個鐵板往後翻身,待站定步伐,只覺面目一涼,那九節鞭上的鑣頭不僅劃破蒙面的黑巾,還在他臉頰留下血痕,莫不是他反應迅速,一對招子真要賣給這個小泵娘。
他抬起手,有些不能置信地踫著面頰上的傷,只細淺一道,沒流多少血,卻已教他心頭震驚,滲出一背的冷汗。
然而,竇來弟受到的沖擊絕不亞于他。
「你……你的臉……」瞠目結舌,彷佛瞧見一樣最希奇的東西。
「嚇著了?」
竇來弟仍是無語,小口微張。
他笑著,帶著嘲弄,失溫地牽動唇角。
探出舌尖舌忝掉指頭上的血珠,他乾脆將黑巾完全扯去,一張面容真實呈現,卻被月光分出界線,半邊隱在晦暗里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