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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世間上最矛盾、最奇特、最難支使的東西,有時溫柔得讓人沉浸,有時……也能觸膚如割。
必無雙弄不清楚到底是哪個地方疼痛,因全身已痛得泛麻,湍急的江水強行將他帶走,整條河路彎彎曲曲,險峻異常。
身體彷佛不再屬於自己,徒隨著急流不受控制地打轉,而耳邊轟隆隆地作響著,有如大軍壓境,萬馬奔騰。
「關無雙!噗噗噗……」
「抓住我的……噗噗噗……我的手!抓住!噗噗噗……」
不會的。是幻听。
隆隆水聲當中,傳來那姑娘的叫喚,一定是幻听。
「關無雙!」
猛地,他雙目暴睜,兩只健臂奮力大揮,左掌在水里握到一只瘦勁的小手,而那只小手亦立即反握,兩個人手握著手,緊緊相連。
同一時際,他揮動的右臂讓兩人隨波逐流的速度緩了下來,這全得仰賴他緊握在手的青玉刀,手臂揮動之際,青玉刀跟著刺進沿岸的石塊里攀勾著,暫時得以穩住身軀。
「起——」全身關節痛得快散開似的,他厲聲大喊,用盡渾身的力氣,將握在左手的人兒提向岸上。
「關無雙?!」
那聲音充滿焦急,還帶著哽咽,似乎就在他的耳畔。
這姑娘……他非管管她不成,實在……實在太胡來了。
他到底是她師兄。
他一定要認真地、嚴厲地、狠絕地好好罵一頓,一定要把她按在膝上狠狠地揍上一頓,一定要……一定要……
模糊想著,還來不及興師問罪,他力氣已然用盡,眼一闔,終於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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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盼紫緊緊抱住他的上身,使勁兒地將他拖上岸邊,她氣喘吁吁地撥開黏在臉頰和額上的濕發,不斷地推著他胸膛、喚著他的名字。
「關無雙你醒醒!必無雙……你、你不要嚇我,你快醒醒……」
男子沒有反應,眼睫輕闔,動也不動地伏著。
她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這般懦弱,竟因害怕而掉淚。
深吸了口氣,她探出小手測他的鼻息,又伏在他胸口听取,幸得,他雖昏厥,氣息卻是緩慢而徐長,心音分明。
只是,他的皮膚觸模起來冰涼涼的,唇色微白……
忽然間,她打了個冷顫,全身濕透再加上風吹,終於感到寒意。
寧神下來,藉著清明的月光打量著周遭,山壁底下和岩縫里似乎長有幾株小樹,而礫地上還有枯掉的木枝。
她拔出剛刀砍取,想點火取暖,才發現隨身帶著的火摺子浸濕了,已沒法兒使用。正自苦惱著,目光突瞥見關無雙那把青玉刀,靈機一動,遂拿起青玉刀和剛刀,以刀背對住刀背相互磨擦撞擊,在堆成的枯木枝上激起無數火花,試了好幾次才將其點燃。
「有火了、有火了!呼呼……」她忍不住興奮大叫,身子跪伏著,噘著嘴巴對住火源小心翼翼地吹著。
「……你再不升、升起來,真要凍、凍死了……」
「關無雙?!」她驚喜地抬起頭。
此時火光一烈,枯木枝劈啪作響燒得熾旺,帶來陣陣溫暖。
他還是很想睡,很想閉起眼楮沉沉地休息,可是好冷,冷得他不斷地打顫,全身知覺都在抗議,硬把他渾沌的意識拉了回來。
「你是不是很冷?」竇盼紫撥開他的發,來回觸模著他的寬額、臉頰和下巴。
「我把火升起來了,你感覺到了嗎?是不是溫暖許多?」邊說著,她的小手和他的交握,並對他冰冷的大掌呵氣,不住、不住地搓揉著。
是很冷,但漸漸被一股柔軟的情緒取代,他瞬也不瞬地瞅著她,被她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緊緊吸引,她在擔心著、害怕著,甚至,輕輕顫抖著。
「為什麼……你會掉進江里?」他問,肚月復吃了青龍一腳正泛著痛,不禁咳了兩聲。
竇盼紫怔了怔,唇輕掀著卻無言語,眼楮瞧向一旁的火堆。
難不成,真如他所料?!
必無雙將她的小手反握,意識整個清明過來,緊聲問道——
「你跟著我跳進江里,是也不是?」話中肯定的意味多了些,早已猜到答案。
她的臉蛋被火光映得嫣紅,眼眸清亮,恍若浸在水澤當中。
半晌,終於吐出話︰「……水流很急,我、我總是要想辦法救你的……」
這感情打開始就來得莫名其妙,教人措手不及,而今,關無雙似乎能夠體會了。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細長眼底如同深淵,記得曾信誓旦旦要好好地吼她,狠狠地教訓她,絕不容許她再如此輕忽自己的性命,任性地為所欲為……
他原要這麼做的。
可如今,他听著她靦腆的言語,靜謐的小臉壓抑著熱情,心中所有狠厲的話剎時全都消失不見了,嘆了一聲,他闔上雙眼。
竇盼紫以為他再次喪失意識,因為他又動也不動,眉心有著細碎的皺痕。
她沒再試著喚醒他,只持續搓揉著他的大掌,再把火勢弄得更大了些,然後兩人的衣衫半濕半乾,然後身體慢慢暖和起來,然後——
他以為下雨了,有水珠落在他的臉上,一滴接著一滴。
其實只是累了,想靜下整理思緒,這才閉目凝神……
此時睜開眼楮,他第一次瞧見她流淚,無數、無數的淚珠沿著她的香腮滑下,靜聲無息地墜在他的面頰上,就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哭得這樣傷心。
「你……傻瓜,哭什麼哭……」心彷佛被銳器刺中,疼得抽搐。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關無雙完了,這輩子真是非她不娶了。
「……我不想哭,人家、人家不想的,可是沒辦法……」她抿抿嘴,眼眶紅通通,小臉既可憐又可愛。
「你過來,我有話告訴你。」
「你、你說,我听。」她抬起手臂擦淚。
「靠過來一點,我沒力氣大聲說話,怕你听不清楚。」聲音低幽幽,他對著她虛弱地眨眼。
竇盼紫一驚,以為他真承受不住青龍那一記重踢,哽咽著,上半身乖乖地俯了下去。
「……關無雙,你怎麼!啊!」
躺在石地上的男子趁她靠近時,悄悄將雙臂環住她的後背和腰肢,瞬間收攏,緊緊將她柔軟的身軀抱在胸前。
「關無雙你……唔……」
竇盼紫仰起臉蛋,小嘴一張,完全正中他的心意,那男性的唇精準地吻住了她,一只大掌還順著她背脊的曲線滑到後腦勺,五指插進她短俏可人的黑發里。
他早想這樣做了。
想將她抱在懷中,共享男女間的甜蜜,想沾染著她的氣息,也想讓她的氣息沾染上自己的。在悅來客棧馬廄的那一個月夜,他對她的就已萌芽而生,卻無時無刻不在壓抑。
而今,他不放開她了。
竇盼紫已然失去思考的能力,腦海中好似被一道閃電劃過,雷電交加,白茫茫一片。而那對水眸瞪得又圓又大,卻看不進任何東西,只有感覺……
靶覺他的鼻梁磨蹭著自己,感覺他的大手在腰間和發絲里游移,感覺他的唇柔柔軟軟,含著她的小嘴輾轉著、吸吮著,恍若要點起熾熱的火焰。
不知持續了多久,當他離開她的唇,竇盼紫全身的力氣像被吸光似的,柔軟無力地癱在他胸前,任他環抱住。
「阿紫……」他低柔喚著。
竇盼紫卻不說話,一逕把臉兒埋進他的胸膛里。
「阿紫,我有話告訴你。抬頭看著我,好不好?」他又哄了聲。
懷里的姑娘依然無語,他不禁伸出手扳起她的臉蛋,才見她香腮濕潤,仍不出聲地掉著淚。
「噢!阿紫……」心中一急,他連忙忍痛撐起上身。「你、你別哭,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