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砍?老娘裙里腿先踢得他翻跟斗。」人未至,聲先到,大廳後頭的布簾被一只縴手掀開,美婦盈盈踏出。
在場的人反應各異。
傻二是感動得流出兩行清淚,竇家大小泵娘則一律停止動作,你瞧著我、我瞪著你的;至於竇大海,臉色極為復雜,落腮胡先是一垂,隨即兩顆銅鈴眼又被怒氣填滿,態度再次轉硬。
「傻二,有人要砍我的杏花樹嗎?有沒有听錯?」雲姨伸了伸懶腰,狀似無意地問。
傻二還轉不過神,竇盼紫已將剛刀俐落回鞘,搶在前頭回答——
「對對!呵呵,雲姨听錯了,杏花開得挺美的,怎麼會砍呢?頂多是修一修枝椏而已,不砍,絕對不會砍的。」
「是呀,阿紫說得對,是雲姨听錯羅。」竇來弟跟著附和,還機靈地端來一杯清茶,甜甜笑道︰「雲姨,喝茶呀,您最愛的太極翠螺。坐坐,我替您搥腿。」
「乖……」雲姨露笑,模了模竇來弟可人的臉蛋。
這時,又是人未到,聲先至,來人跑得又快又響,一陣風似的沖進大門。
「阿爹!我買到啦!東街打鐵鋪的老師傅給推薦的,說這把斧頭乃純鋼打造,砍起東西來快、狠、準,您要傻二砍杏花樹,也得給他好斧頭,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把好用呀!傻二,拿去吧!」
「六、六六六小姐……我、我我……」傻二真想厥過去了事。
「金寶兒,過來。」雲姨在此時輕輕一喚,放下茶杯,對著竇家老六小金寶招手。
呃……不太妙呵……
小金寶咧嘴一笑,捧著斧頭像猴兒似的跳到雲姨面前。
「雲姨,找我呀?」完全無視於姊妹們擠眉弄眼的暗示。
「你乖。買斧頭干什麼用呀?」
「阿爹說那棵紅杏越看越礙眼,丟四海鏢局的臉,非砍不可。」
唉,真老實。
「是嘛……」雲姨紅唇輕牽,緩緩抬起眸光,看向立在杏花樹下的粗壯大漢。「姊夫,你想砍我、心愛的紅杏嗎?」
不——好——啊——
暴風雨前的寧靜。
竇大海喘著氣,厚厚的胸膛肌塊突立,雙臂猛伸,全身關節頓時劈哩啪啦亂響一通。
「對!咱兒就是要砍這棵該死的樹,你管得著嗎?!」
完了。
此話一出,竇家大小泵娘全瞪大眼,呆若木雞。
畢竟,阿爹敢對雲姨大聲怒吼,這、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哩。
雲姨似乎也有些訝異,眯起美眸,陡地由太師椅上立起。
「我偏不準誰砍它。」
「你不準?!呵呵呵,天大的笑話,這里是四海鏢局,是咱兒的地,咱兒的屋,這樹也是咱兒的樹,咱兒想砍,你攔得住嗎?!」他揮著兩只缽大的拳頭,和他一同站在杏花樹下的傻二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你是跟我唱反調了?!」雲姨口氣也硬,一張美臉僵了起來,眼看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竇大海鐵青著臉,一把火在胸口燃燒。
「唱反調又如何?!你心里不暢快可以別待在四海,高興往哪兒就往哪兒,反正此處不合意,還有岳陽五湖的關家歡迎你,愛去便去,我絕對不攔人!」
他聲音如雷,震得眾人耳中隆隆作響,把竇家姑娘們嚇出一身冷汗。
「阿爹!別說了!」
「拜托……別再說了。算咱們姊妹跪下來求您吧……」忍不住翻白眼。
「為什麼不行說?!她、她,她還怕人家說嗎?!那姓關的老色鬼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禮物過來,意圖還不明顯?!她倒好,跟那老家伙書信往返還不打緊,他上九江,她就興高采烈應了對方游湖,也不顧著點自個兒名節!」
唉……說來說去,問題便出在五湖鏢局那位關老爺身上。
唉……阿爹也懂得吃味了嗎?
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呵……
竇家的姑娘們心思各異,都快抱在一塊兒掉淚了。
嗚……就恨大姊招弟恰巧不在,要不,這兩老也不會鬧成現下這樣。
「竇大海……」
雲姨索性連「姊夫」也不叫了,臉白若紙,向來引以為傲的鎮靜已然龜裂,紅唇顫抖。
「你你、你好樣兒的……」點點頭,她的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喃喃又道︰「你好樣兒的。」
「雲姨……阿爹他、他昨晚兒沒睡好啦,別生氣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呃……」
雲姨深深吸氣,根本听不下任何言語,頭一扭,便掀開布簾往後頭去了。
大廳好靜,練武場也好靜,只有那棵紅杏被風拂過,還不知民間「疾苦」地沙沙作響。
竇大海杵在原地,被女兒們瞧得渾身不自在,另外,尚有好幾顆頭顱見危機暫時解除,也紛紛從四面八方探將出來,用那種「喔——人是你殺的」的眼神,全不約而同地瞅向他。
「唔……紅杏出牆,砍了清心。」還逞強。
「阿爹呀!」
唉唉,真教人憂心忡忡。
☆☆☆
雲姨是晚睡晚起的習性,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用膳。
翌日,竇家姑娘們特別拜托廚房準備雲姨愛吃的東西,可左等右等,她偏偏不起,竇來弟主動敲了房門,里頭卻沒半點兒聲息,推門一看,僅見桌上留著一封書信,雲姨早不見蹤影。
她這是……離家出走啦。
「姑娘,瞧這天色快沉了,咱們在前頭的悅來客棧泊船,休息一宿可好?」船老大邊收著風帆,調頭同凝望江面的紫衫姑娘問道。
風冽,竇盼紫將打在臉頰上的俏發撥開,塞至耳後。
「如此甚好。」或者,可以打探到雲姨的消息。
至今,雲姨已經離開四海鏢局十來天。
信上寫了,她想回四川萬縣的本家看看,要大家不必操心。
可是,竇盼紫依稀記得娘親曾經說過,本家那兒已經沒半個人住了,當初就是因為只剩下娘親和雲姨兩姊妹,所以娘才會將雲姨接來九江一塊兒住的。
由於現下姊妹們各有各的職責,那些走鏢的行程還是雲姨之前就替大家定下的,推托不得,只有她這段期間恰巧並未被安排工作。
雖然大姊招弟的隊伍尚未返回,沒個說話夠份量的人出來「主持公道」,也不知道阿爹的心里怎麼想,反正竇盼紫是沒辦法乖乖待在四海的。
她隨便整理個包袱,帶著剛刀,也來一招留書出走,想去娘親在萬縣的本家看看,說不定雲姨根本沒回去呢。
心思沉吟間,船老大已將船只緩緩靠向岸方。
來往這江岸多次,雖說景致依舊,竇盼紫卻覺心境上有了不同的改變。
她常會想起那個男子的臉容,沒來由地,就任著他這麼無緣無故地闖進腦海里,那感覺紛雜而凌亂,不再只是純粹的惱怒……
「姑娘,這悅來客棧生意好哇,去年雖發生火災,被歹人縱火燒掉了部分屋間,可是越燒財運越旺,瞧,到處都是泊船。呵呵……您待會兒要是問不到空房,咱兒把船艙讓給姑娘吧。」那船老大擦著汗,咧笑出一口牙。
「謝您啦。」竇盼紫爽朗地回笑,俐落地躍上岸邊,往客棧里去。
大堂里一向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看這場面,竇盼紫暗自苦笑,心想,今晚真要向船家借宿了。
閃過幾名迎面而來的漢子,她步至櫃台,剛仰起小臉尚未出聲,那劉掌櫃已認出她,眉眼一飛,驚喜地開口招呼。
「唉呀,這不是竇四姑娘嗎?!真是巧,好巧啊!二爺他——」
她截斷話語,「我是來投宿的,請問,可有空房?」好多大漢子擠在後頭,可能也是來投宿的,她連忙道出要求。
劉掌櫃楞了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