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多必詐。」
必正沒有反駁,只是很無辜地微笑著,朝她們姊妹倆深深地打了一個長揖,足見盛意。
「阿紫……」竇德男輕扯她的衣角,也跟著無辜地笑了,「有陳年美酒耶,這不是你的最愛嗎?」當然,也是她的最愛,呵呵……
見她不語,再問︰「咱們去不去?」
「去就去,誰怕誰啊?」她頭一甩,瀟灑地躍上江岸。
若不去,豈不教他瞧小了?!
☆☆☆
「兩位姑娘,請進。」
必正帶著她們倆上樓,停在一間廂房前,又為她們推開兩扇房門,里頭淡淡地撲來酒菜香。
竇盼紫前腳剛跨入,一個身影已晃到她面前,中低的嗓音略帶笑意。
「我正想……你或者不來了。」
「為什麼不來?听說有人要擺桌合頭酒同本姑娘賠罪,那是非來不可了。」
竇盼紫寧下心思,戒備地瞅著關無雙,他該是剛沐浴完畢,及肩的黑發隨意披散著,發尾仍沾著濕氣。
他低低笑著,目光瞟向一旁的竇德男,言語溫和。
「唉,要是早些知道那間房是要給五姑娘歇息,我也就不同她爭。頭仍覺不適嗎?需不需要請大夫過來診治?」
雙方人馬都在悅來客棧落腳用膳,飯後閑暇,他手下的師傅便和四海的師傅聚在一塊兒東聊西扯的,想知道竇四姑娘為什麼硬向店家要一間客房,那還不容易嗎?
竇德男單純地回他一笑,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我好得很,已經不暈了,呵呵呵……用不著看大夫啦,多謝關心。」
「出門在外本就應該互相照應,更何況『五湖』和『四海』等同一家,更應該相親相愛。你無緣無故被某人用小石子砸傷頭,我自然得關心關心。」講到「某人」還特別加了重音。
這話听起來好生刺耳,誰跟他等同一家了?!
竇盼紫眉心不自覺地擰起,看著他們兩人自在地交談,完全當她不存在似的,心里竟覺得挺不是滋味,酸酸的,好像有塊硬物梗在喉間。
奇怪,為什麼會有這般情緒?她自問,一時間也沒法兒弄明白。
竇德男小臉仰望,很認真地解釋——
「不是『某人』啦,是阿紫打彈弓時不小心的,而且也不是『無緣無故』,因為水鳥飛來飛去,一會兒停在竇家大旗上歇腳,一會兒又想在我頭頂上拉屎,阿紫是想用彈弓打那些水鳥的。」
必無雙「喔」了聲,目光別有用意地瞥向另一個姑娘。
「還真是無妄之災。」
竇盼紫此時敏感異常,覺得他話中嘲諷的意味簡直濃得快將她嗆暈,向前一個大跨步,擋在竇德男面前,胸口因壓抑怒氣而高低起伏著。
「是啊,阿男頭上的傷是我造成的,你要笑便笑,少在那兒扮君子、假好心。還有——」說著,她突然舉起雙掌按推他的胸膛,「離阿男遠一點。」
他被推得往後退了一步,細長的眼眯眯彎著,唇角漾笑,像是把她當成正在鬧脾氣的三歲孩童。
「阿紫,別這樣啦——」竇德男偷偷拉著她的衣角,從她背後探出小臉,沖著關無雙打圓場。
「阿紫她不常這樣的,可能是今晚沒吃飽……你不是擺了一桌子酒菜嗎?呵呵,等阿紫肚子飽了、不餓了,脾氣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我哪里是肚子餓!我是一見到他就……就……」就一肚子無名火燒上心頭,無處宣泄。
她後悔了,覺得根本不該應這個邀請,她和他永遠不可能好好地坐下來吃飯喝酒,永遠不可能開懷暢談,也永遠不可能自在輕笑,她和他呵,本來就是死對頭。
「阿男,我們走。」她拉起妹妹的手立時車轉回身,可還未跨出房門,左腕已被他握住——
「干什麼?你放開啦!」她討厭他手掌的溫度,像團火,毫無預警地燙著了她。
「你怕什麼?既來之則安之,竇家四姑娘向來膽大要強,不是嗎?」松開她手腕,他大掌往下滑,有意無意地握了她的小手。
掌心貼著掌心的時間其實十分短暫,短到幾要感覺不出,但竇盼紫卻是渾身一震,心髒「咚咚咚」地撞擊著胸骨。
她死命地瞪住他,唇掀了掀,竟找不出話。
「阿紫……」竇德男試探一喚。
竇盼紫深深吸氣又長長呼氣,把胸口濃濁的氣息全吐了出來。
「別理他,我們回船上去。」
「喔……」唉,白來一趟,她的陳年美酒呵。
必無雙這次沒再阻攔,若有所思地目送她們出去。
就在此刻,外頭陡然嘈雜起來,人聲鼎沸——
抬眼觀望,窗外天際染上橘紅色的火光,極不尋常,而空氣中混入霧白煙燻,正以極快的速度彌漫,還帶著嗆鼻的氣味……忽而,听見下頭有人叫喊——
「著火啦!江上著火啦!」
「是泊船,全燒起來了,幫忙救火呀!」
「老天!動作快,要不全燒起來啦!」
江岸的泊船幾乎全是並排相連的,一旦發生火災,再加上江風助長火勢,火舌極易四散竄開,後果不堪設想。
竇盼紫知其輕重,忙沖到窗口往下看,登時心中大駭。
著火的船只正是四海鑣局的篷船,插在船頭和頭尾的竇家大旗燒得正熾,呼呼地隨風飛揚,像是巨大的火把一般。
老天!怎麼會這樣?!
竇盼紫心思轉折,倏地回身,沖口便罵——
「關無雙!你好卑鄙!」明亮的雙眸就似焚燒的大旗,怒火滔天地瞪住身後的男子。「你這是調虎離山,故意請我和阿男上來,然後再派人燒船……禮多必詐,我早該提防,你這個人簡直、簡直差勁透頂!」
听到如斯指控,關無雙俊臉陡沉。「我沒有做。」
「鬼才相信!」她雙手握成拳頭,隱隱顫抖,心彷佛被人重擊,好痛,卻不知因何疼痛。
「阿紫,救火要緊!咱們的鑣物還在船上呢!」
竇德男的話如當頭棒喝,當務之急便是要想辦法保住船只和所托的鑣物,四海竇家的聲譽斷不可毀。
至於這筆帳,她謹記於心了。
「走!」竇盼紫大嚷,姊妹兩人雙雙由二樓躍下,疾速地奔向江岸。
岸邊風大火也大,人越聚越多,許多船只害怕受到波及,紛紛解纜往江心驅散,幽暗的江面因火光照耀,映成一片艷紅。
「趙師傅,別靠過來,快把篷船移向江心!」
竇盼紫沖著前頭大聲疾呼,四海的篷船就只剩趙師傅守護的那艘安然無事,其餘四艘,船頭船尾和篷上的大旗看去就要倒塌,已然搖搖欲墜。
阿爹說過,旗子便是面子,是四海鑣局的象徵,更是信譽和榮耀。
四海走鑣,不曾有誤,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靠的便是不敗的信譽和永遠的榮耀,比性命還重要。那些鑣物無論如何也要保下,一定、一定要保下!
驀地,縴細的紫影兒一踩一躍,跳上岌岌可危的船板。
「四姑娘!小心!」
「阿紫,你瘋啦!阿紫——」
幾名師傅和竇德男正忙著打水撲火,被竇盼紫這突來的舉動嚇得差些魂飛魄散。
「里頭有藥材,不能燒著!」
竇盼紫大喝一聲,從背後抽出剛刀,熊熊大火中就見她揮刀砍下篷上著火的旗子,力道用得足勁,整團燃燒的大旗連著旗桿飛下,落進江中。
如法炮制,她接著又迅速地砍倒船頭和船尾著火的旗子,一艘篷船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沉沒。
「快把貨拉上來!快!」四海鑣局的師傅們跟著行動,好幾個已游進江里,合力拖住船纜,拚命地拉上岸。
此時,竇盼紫已接連砍掉第三艘船的旗子,她一張秀白的臉蛋被火燻得通紅,發絲凌亂,擎刀跳躍,俐落地竄到最後燃燒的船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