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我就是要你在床榻上安穩地睡上一覺。」她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撥開俏麗的短發,「哼,那顆小石子我彈得挺用勁兒的,你的頭肯定又痛又暈,還以為我不知道嗎?!」說到底,她們可是心有靈犀的孿生子,想騙她?可難的哩。
「唔……」竇德男撇撇唇正想開口,卻見竇盼紫身形一轉,直接躍上岸邊。
「阿紫,就開飯了,你上哪兒去啊?」
她頭也沒回,只瀟灑地丟下一句︰「找掌櫃的要房間!」
「哎呀!客倌啊,咱兒真的沒蒙您,您怎麼就不信?!找咱們家劉掌櫃有啥用,除非您願意睡馬房。」那伙計搖搖頭,本以為幾位同行的師傅會開口勸止,可那些人吃肉的吃肉,扒飯的扒飯,全當沒這回事似的。
「這位小扮別在意,我家四姊就這個脾性,有點兒固執,又愛追根究底,得罪莫怪。」
伙計轉過頭,略感驚詫地看著另一個長相相似的小泵娘。
她正朝他頷首,微微笑著又說︰「說難听一點……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啦。」
☆☆☆
客棧大堂里人聲喧囂,二十來張方桌全被佔滿了,果真座無虛席。
「客倌,咱們悅來客棧上上下下總共三十六間房,真的全滿了,擠不出一間空房啊。」劉掌櫃說得口乾舌燥,一撮山羊胡都快焦了,「您給再多錢也使不上勁兒,總不能要咱們把住進房的客倌給趕出來呀。」
硬是要等到劉掌櫃好問明白的竇盼紫,此時不禁抿抿唇,有些懊惱地擰著眉心,她已同這掌櫃磨蹭將近半個時辰,知道若再爭下去,便是強逼店家了。
沉吟了會兒,她無奈地啟口︰「那麼掌櫃的,待會兒若是有人退房,麻煩你遣人知會我一聲。」
劉掌櫃微怔,接著點頭如搗蒜。「這有什麼問題?!咱兒一定幫客倌保留。」
竇盼紫輕應一聲,側過頭,兩眼梭巡著牆上張貼的酒品名目,打算沽幾壇酒上船。心想,阿男瞧見有酒可喝,心情暢快,頭或者就不暈了。
此一時際——
「劉掌櫃,我要退房,三間已然足夠,適才多要了一間,實在對不住。」
這略沉的男子嗓音混進客棧大堂的喧鬧聲里,竇盼紫雖然隱約听見了,但腦子里尚兀自思索著——
要二鍋頭好呢?還是女兒紅?嗯……陳年紹興好像也不錯……
「哎呀,二爺,千萬別這麼說,咱小店還得靠您關照,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您是想折咱兒的壽嗎?」
……酒性會不會太烈了點兒?身邊還有鑣物,喝醉了可不太妙,沽少一點吧,解解饞就好了……
「如此有勞了。哈哈哈……」
此時的竇盼紫听聞男子由背後傳來的清朗好听笑聲,不知為何,胸中竟陡地升起一股悶氣,眼眸剎時跟著眯起,接著听見劉掌櫃說道——
「呵呵呵,二爺這房間退得好,退得恰是時候,瞧這位小泵娘就等著要間空房哩,正可挪給她使用。」
有人退房?!這個訊息奮力擠開她腦中一堆的酒品名目,把她的神志全拉了回來。
心緒高揚,她連忙車轉回身,唇角就要綻出一枚笑花。
「這間房我要!」話陡然截住,那朵笑凝在嘴邊。
「是、你?!」語氣明顯緊繃,竇盼紫美眸瞠大又眯起,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張輕率的、陰險的、教人恨得牙癢癢的男性臉容。
乍見到她,男子似乎也顫動了下,兩道黑濃的劍眉挑了挑,高深莫測的目光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回到臉上。
「是我。」他揚唇,笑得很不由衷。
「你做什麼來這里?!」她口氣挺悍,女敕白的頰被怒氣染得通紅。
他再挑挑眉,慢條斯理地回答︰「呵,你能來,旁人自然也能來。這兒是兩湖的悅來客棧,可不是九江的珍香樓。」
竇盼紫胸口起伏甚劇,掀了幾回唇都沒能成聲,兩手已緊貼在身側握成小拳頭。
見鬼了,怎麼真遇上那家子人?還是最討人厭的那一個!
「你看什麼看?!」他細長的眼,是深邃而漂亮的,漂亮到讓人想伸手挖出那兩顆眼珠子。
男子不在乎她的壞脾氣,逕自淺笑。
「我看你是變胖還是變瘦了啊,算一算,咱們也好一陣子沒見面,朋友間互相關心是應該的嘛。」說著,他認真地對她研究起來,還夸張地搖頭嘆氣。
「唉唉,早听說九江四海的竇大海是個出了名的惡爹爹,這傳言從鄱陽一帶飄啊飄的飄到兩湖,原本還道是以訛傳訛不可輕信,但今天瞧你這模樣,個兒還是這麼矮,瘦巴巴的不長肉,唉……可憐,著實一副吃不飽、穿不暖的樣子。」
「關無雙!你說什麼你?!」這個臭男人竟敢罵她阿爹?!
必無雙目光一調,眉峰皺折,繼而又說︰「還有哪,你何時把頭發削成這般?要長不長,說短不短,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要你管!」
「誰說我想管?我這是批評。」他涼涼睨著。
竇盼紫磨牙冷笑,鼻孔朝著他噴氣。「那還真謝謝你了。」
「應該的,不必客氣。」
「關無雙,別逼我動手揍你。」腳好癢,真想踢人。
他嘿地笑了一聲,有些陰險,眼光仍停駐在她臉上,似乎對她氣呼呼的表情很有興致。
劉掌櫃被眼前對峙的兩人搞得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特別是關家的二爺,他一向都是精明有禮,談笑風生,這還是首次見他同一個小泵娘斗嘴,那舒朗的五官滲進一些不知名的情緒,竟讓人覺得有些刻薄起來。
瞅啾這一頭又覷覷那一端,劉掌櫃假咳了咳,插進話來。
「那個……客倌,您不是要房間嗎?二爺剛巧退了間房,咱兒來幫您登記登記。」
「誰說我要退房?」關無雙忽然開口,雙眼亮燦燦地盯著她,唇角欲笑不笑的。
劉掌櫃怔了怔,一支蘸了墨的兔毫小楷懸在簿本上,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
「……二爺,您方才明明要退房的,可這、這是怎麼啦……」
「方才是方才,現下是現下。」他雙臂環胸,聳了聳肩,「唉唉,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不想退房了。」
用膝蓋想也知道為什麼!
遇上這種人,誰能不生氣呢?!
竇盼紫恨恨地瞪著他,心中已把他詛咒了一百遍。
不氣不氣,若是生氣就中了對方的圈套,她才不教他看笑話。
調過頭,她面對劉掌櫃,努力讓聲音持平,「我可以出三倍價錢。」
必無雙不說話,高大的身軀一派閑適地倚著櫃台。
「客倌,這個、這個……」劉掌櫃左右為難,打從開了這家客棧以來,還沒踫過這等棘手的事。
「好!就五倍價錢,我要了那間客房。」竇盼紫心一橫,又想跟他爭到底,卻听見他冷笑,那嘲弄的姿態真把她給惹毛了。
沒等劉掌櫃開口,她兩只小拳頭猛地往台面上一搥,上身向前傾去,細眯雙眸逼著直冒汗的劉掌櫃,緊聲又道;「你開個價吧。」
「客、客倌,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是二爺他、他不退房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招誰惹誰了,淨教人耍著玩?!
「他退了,我親耳听見的,所以那空房就得讓給我。」她才不管這兒是誰的地盤,就算是岳陽關家的勢力範圍,也不能這麼欺侮人。
這時,關無雙移過身軀,背仍斜靠著櫃台,離她短短不到一臂之距。
「你別為難人家掌櫃的,這麼惡聲惡氣,就差沒拔刀出來,瞧,把人家劉掌櫃嚇得冷汗直流,哪里是女兒家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