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軟言相求,他何能抵擋,即便在昏沉的夢境,他亦要向那淺淺的喚聲奮力游去。緩緩地,男子的長睫顫動,瞳仁收縮,映人女子容顏,那張清秀的、傲氣的、教他朝思暮想的容顏。
「帶弟……」他唇微掀,神情有些困惑,定定地瞧著。「你在這兒……為什麼哭?你怎麼……怎麼流淚了……你這麼驕傲,從來不哭的……」
帶弟心下大驚,連忙抬手擦拭,竟沾得一手濕潤,才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掉淚。為了什麼?!她吸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哭而已,就是……想而已。
李游龍頭一陣暈,模糊想著,眼前的姑娘只是自己杜撰出來的,絕非真實的人兒。他的親親總對他冷著俏臉、抿著豐唇兒,不會這般楚楚可愛的,她只想由他身旁逃開,不會靠得這麼近,將溫婉的氣息似有若無地呵在他的面頰。
「我心愛的……別哭……」既是夢境,一個虛擬的人物,他盡避踫觸她、撫模她,再不會听見那句傷人的罵言。婬賊。他不是婬賊,只是想將自己心愛的抱在懷里、去親她、踫她,慰借一顆心。
一掌肆無忌憚地捉住她的上臂,一扯,女子竟無絲毫反抗,乖順地偎進他懷中,柔柔軟軟、馨香縈鼻,天啊!這是怎麼的一個美夢?
「李游龍,你在生病……」帶弟囁嚅著,理智想掙開他的擁抱,可身子沒來由地酸軟,仿佛又教他掐住腰間麻穴,心頭燥熱,使不上力氣。
「我打水幫你擦擦臉,你、你放開我。你在發燒呵……」
何止發燒?!他是既熱又冷,忽熱忽冷,直想抱住什麼,如何也不放。
「親親……」他虛弱地嘆了一聲,眼眸半合,側過臉親著她的香頰。「別離開我……」
「你——」帶弟發窘,小手撐住他的胸膛半推半就,無意間,那微突的觸感引起注意,悄悄拉開男子襟口,胸央上一道血痕刻劃,雖已收口,仍觸目驚心。一時間,思緒千絲萬縷,如海潮拍擊,她怔怔瞧著,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里。
心何所向,情意斟酌,她該問誰去?
***
胸口沉沉,那一掌將他胸臆間的真氣擊潰。
他記得曾騎著一匹行將就木的老馬,在一條山道上揚聲高歌︰姑娘回眸對我笑喂,那個眼楮黑溜溜喂——
他遇到一個姑娘,姑娘沒對他回眸輕笑,只清冷冷地嬌斥一句︰找死嗎?
唉……遇上了這樣一個姑娘,他還能活嗎?
胸口沉沉。下意識,他深吸了口氣,想將那份負荷呼出,卻徒勞無功。
鼻頭有些發癢,他抬手欲去揉弄,卻覺掌心滑過一具凹凸有致的軀體,軟呼呼的,無比真實。他抱著誰?!忽地一怔,雙目陡然瞳大。
「帶弟……」喔,這是夢,絕對是夢。他用力合上眼,再用力睜開,往懷中瞧去,那姑娘還在,五官秀致分明,鼻息正輕輕撩著他的頸窩。
好半響,他動也不動,傻呼呼地看著她海棠春睡的臉容,胸口還泛著疼,他懶得理,就讓它去痛吧,痛死也甘願。
帶弟仿佛感受到灼熱不比尋常的注視,耳中原先徐緩的心跳亂了節奏,咚咚、咚咚、咚咚,像努力壓制,卻適得其反,而心音如鼓。
她睜開眼眸,好一會兒神智幽忽,尚沒反應身所何在,直到意識到身下溫熱的男性胸膛,她慢慢抬頭,與一對英銳的眼神相凝。
「啊——」緊聲一呼,下一瞬,帶弟已七手八腳由他的胸膛爬離,正襟危坐。
「帶弟,親親……你怎會到這兒來?你專程來瞧我嗎?你在我懷里睡得像只綿羊兒,好可愛,我、我真歡喜……」說著,他勉強撐起上半身,目光深邃歡愉,須臾不離。
外頭天都沉了,不知是何時辰。
帶弟不敢置信自己竟待了這麼久,還在他懷中睡著。她是出來替阿爹取酒的,流連不回,未曾知會,爹、雲姨和姐妹們此時肯定急昏頭了,還道她又被劫走了。
「我才不是……不是我自己想來的,我、我要回去了。」她嘴硬地道,起身要走,一手卻讓他握在掌里,他的體溫仍偏高,燒未盡退,兩人肌膚接觸的地方如電流竄過,帶弟心一促,整個人熱烘了起來。
「你躺下啦!我要回去了,放開啦!」很快瞥了他一眼,復又調開頭。
李游龍嘆息,竟乖乖放她自由。「你明明心軟了,特意來尋我,為什麼還要板著俏臉兒,笑也不對我笑一個?」
泵娘家臉皮恁薄,而他們之間自相遇便延生出太多摩擦,要帶弟向他承認自己確實心軟、確實為他擔憂,以她驕傲剛毅的性子,如何能得?!硬著頭皮也要否認到底。
「你以為我主動尋你來著?!少往臉上貼金了,誰教你……你不要臉地喊著我的名字,害旁人誤以為我和你有什麼牽扯,身為天下名捕的鷹爺才會親自相請,要我前來瞧你。他有恩于四誨,既已開口要求,我豈能推辭?」她喘著氣,僵硬地嚷著。「我才不會對一個無行浪子心軟,你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唉,又狠狠挨了一刀,砍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李游龍不由得搖頭苦笑,撫著胸口低咳起來。他的親親溫柔待他,從不是出于自願,上一次是為卸除他的戒心,好逃離他身邊,這一回卻是應承第三者的恩情,才朝他走來。他早已心知肚明,卻仍要期盼著、想像著,不能放棄。
听見沙啞的咳聲,帶弟咬著唇,忍不住偷覷著他,心中兀自天人交戰。
「躺著便躺著,你坐起來干什麼?」她的語氣絕對稱不上溫柔體貼,有些惡狠狠的,好似怕他瞧出什麼端倪,故作粗聲粗氣。
好不容易松開皺折的眉心,李游龍疲憊地瞧向她,淡淡地咧嘴一笑。
「你為什麼哭?」他沒頭沒惱丟出一句。
帶弟一驚,反射性模著頰,淚痕早已干了。「我沒有!」
「有。你哭過。」他記得的。
「我沒有!」她撇開小臉。「你燒昏頭了,胡思亂想。」
靜默片刻,李游龍長聲嘆息,幽靜而無奈︰
「帶弟,你總是這麼固執,不肯妥協……在你眼中,我李游龍什麼都不是,屁也不值,無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個,我也不想這個樣子,若可能……我也想將你瀟灑地置諸腦後,再也不去理會……」唉,對她,他瀟灑不起來,卻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任人糟蹋,偏使不出狠勁回報。
帶弟很怕听他用柔啞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字字撩撥心弦,要她悄悄不安。他的感情仿佛是沒來由的、極其自然的對她涌來,剛開始是一廂情願地糾纏,然後,她害怕了、迷惑了,弄不清方向了,只懂得將他遠遠推拒。
「你不要說這些話,我、我不听,我要回去了。」道完,她頭也沒回,急急地推開木門,門外,鷹雄悄然而立,不知是剛轉回,亦或在此站立許久。
帶弟和他對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開臉,雙頰熱燙如火,不知所措,無語地越過他,快步便走。
「二姑娘,鷹某送你回去吧。」他喚住她,聲音徐平,無半點試探意味兒。
帶弟挺了挺雙肩,卻不回頭,清冷地道︰「不必了。他……他藏身于此,又身受重傷,鷹爺還是留下吧。」不等回答,她唇一咬,疾奔離去。
鷹雄在原地稍佇片刻,終于旋過身,舉步跺進屋中。
床榻上的男子揚首,面容雖說虛弱,兩道眸光卻熠熠生輝,直勾勾地射來。
兩名男子正不動聲色地彼此打量著,在心中暗自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