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放開了她,翻身下床,帶弟跟著坐起,愣愣地瞪住那高大的黑影。
未再贅言,他恍若在笑,接著旋身推開了房門,無聲無息地離去。
這轉折太過突然,帶弟怔了半晌,陡然回神,連忙跳下床榻往門外沖出,可是什麼也沒瞧見,月華溫潤地籠罩著院子,那男子來去無蹤。
「二姐,你不是睡了嗎?」廊檐轉彎處,盼紫、德男和金寶兒正繞了出來。一只花貓還賴在盼紫懷里,小舌不住地舌忝著金寶手里的紅糖。
「我、我……有些熱,睡著又醒來了。」很怕妹妹們瞧出什麼,帶弟模模臉蛋又模模前襟,忽地記起,她忘了問那男子要回自己的長生鎖了。
三個小的不疑有他,全圍著挨了過來。
「是啊,這些天還真熱,連小家伙都躲著乘涼,只有晚上才肯出來閑晃。」
「二姐,你瞧你瞧,方才咱們三個抱它到廚房找吃的,可它什麼都不吃,我拿紅糖喂它,它倒來勁兒了。」金寶嘻嘻笑著。
「二姐,你房間有沒有水,給小家伙喝一點吧。」德男說著,已率先跨了進去,就著微弱月光重新點起燭火,頓時,房中一亮,三個小泵娘同時叫起——
「哇——二姐,你哪時買了一籃子水梨?」
「自己藏起來,實在不夠意思喔!」
「好像很好吃呵……」
帶弟一陣暈眩,瞪著擺在屏風下的一籃香梨。
噢——他是不是從頭到尾,把她入浴出浴的模樣全瞧了?
這個婬賊!
第四章心意浮沉
翌日午後,竇大海和幾名鏢師出門不知拜會誰去,雲姨和何大叔在帳房忙著,大廳前的練武場上,帶弟陪著妹妹們切磋武藝,卻有些魂不守舍。
此時,德男剛退下來,坐在廳前台階上擦拭紅纓銀槍,輪到阿紫和小金寶對招,帶弟只須在旁照看著,出聲提點。
可兩個小的愈打愈慢,最後竟如同打太極一般,剛刀和八角銅錘在半空胡亂比畫,眼楮賊溜溜、圓露露,全往帶弟身上兜轉。
帶弟坐在台階上,兩手還各握著鴛鴦刀,雙眸瞬也不瞬、鎖住某個焦點靜靜出神,全然不知自己古怪行徑已然引起妹妹們諸多猜測。
「唉呀呀!喝!看刀!」盼紫不忘出聲喳呼,剛刀慢動作劈過去,視線兀自黏向帶弟。
金寶兒舉起一支八角銅錘,和落下的剛刀微微一踫,慢動作往後倒退三大步。「哇——好厲害,好招式,看我使出看家功夫抵擋。」邊瞎嚷著,兩只眼亦擺在帶弟身上。
「好銅錘!我閃!再看刀!」
「好刀法!我閃!再看銅錘!」
「啊、呀、喝、呼!」
「嘿、喝、呼、呀!」
兩個在「嘴」上打得有模有樣,你來我往的,德男在旁憋著笑,差些要得內傷了,她眉心微皺,亦偷偷覷向二姐。
三個小泵娘正自納悶,互通眼神,挑挑眉,已明彼此心意,才想悄悄地靠近帶弟,大喊一聲來嚇唬人,接著再使「威脅利誘」的計倆、使一切光明和黑暗的手段,逼她吐露心思。例如——呵她癢啦、拿面銅鏡教她瞧瞧自個兒模樣啦……
呵呵呵,莫不是,她們家二姐害相思啦?!
「阿紫、阿男、金寶兒,你們三個在干什麼?!」忽地,門口一隊人跨入。
「哇——」听到喚聲,三個放下貼身兵器,正躡手躡腳移動的小泵娘們嚇了老大一跳,手腳僵在半空,小腦袋瓜一致往門口轉去。
「大大大、大姐……你回來啦,呵呵,呵呵,瞧,咱們三個正在練功哩!」
***
大姑娘竇招弟此趟出九江並非走鏢,而是代表四海鏢局送賀禮給一位武林名宿,對方正值七十大壽,又宣告欲金盆洗手,因此前去祝賀之人不在少數。
回程,一行人剛入都陽,在街邊茶攤稍歇片刻,喝茶解渴,一名陌生男子卻主動上前攀談,他生得異常高壯,頭發糾結,顴骨和額頭突出,面目十分丑惡,一對眼倒炯炯神亮,精光流轉,自有一股氣勢。
「姑娘可是四海竇大?」他聲如洪鐘,方啟口,便吸引眾人目光。
「正是竇招弟。」招弟立身拱手,雖感突兀,亦以禮待之。
「不知閣下——」
「我姓李。」他忽地咧嘴笑,丑臉猙獰。「為什麼竇家姑娘的名字都取得這麼好笑?!你爹爹難道想不出別的名字嗎?」
姐妹們的名字有其意義,招弟不想解釋,怪異地瞧著對方。「李爺主動尋來,不是為了咱們竇家姐妹取名之事吧?」
丑臉漢子雙臂抱胸,似乎挺欣賞她的爽直膽氣,尋常人瞧他這模樣,早嚇得退避三舍,她一個小女子卻是無畏,很有大將之風。
「听說了九江四海的大名,正巧,我有一物欲托付貴鏢局。」他由懷中掏出一個小小木盒。
「敢問李爺,盒中是何物?可否告之?」
他挑動粗眉,白牙閃爍。「唔……那就毋須過問,貴鏢局負責派人護送便可,要多少銀兩,你給數兒,我絕無二話,只不過——有一個條件。」
條件通常與麻煩相連,招弟微微沉吟,等他說明。
「此木盒不離我身,若要走這趟子鏢,你們得讓我隨行。」
他的條件雖怪,以往也曾有過類似的情況,但招弟仍不敢冒冒然接下此筆生意,見這位李爺古古怪怪,欲保何物亦不挑明,可又不像來尋晦氣的,況且這兒已人鄱陽,是四海的地盤,就算對方是三頭六臂也得低頭。
因此,招弟一行人回到四海,連同這位李爺也一並邀來,要他與雲姨相談仔細。接或不接,給多少銀兩,全教給雲姨處理。
此刻,鏢局大廳里,那丑臉大漢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木幾上放著一杯香茶,招弟在廳中相陪,並已派人去帳房知會雲姨。
雙胞和小金寶有些作賊心虛,練武告一段落,聲稱流了一身汗得回房稍做梳洗,三個小丫頭咚咚咚地跑開了,化整為零,在後院又聚集起來,嘰哩咕嚕地商議,想來對帶弟神游發呆的原因若沒弄個水落石出,豈能罷休?!
至于帶弟,適才腦中胡思亂想,逕自發怔,終讓招弟入門一句話喚了回來。
見大姐回來,她定下心神上前迎接,姐妹二人剛聊了幾句,一邊往大廳步來,帶弟卻覺渾身不對勁兒,那種任人打量的詭異感覺襲上心頭,氣息陡亂,她猛地回頭,那陌生漢子立在幾名隨行鏢師中,身形魁梧突出,雙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兩道目光頂不客氣,直勾勾地瞧著自己。
這人……一瞬間,帶弟腦中刷白,以為是那個、那個「婬賊」!
但,那個「婬賊」,他的雙肩沒此人寬厚,身形高大卻無笨重之感,何況,他的面容雖說黝黑如炭,五官神俊、輪廓明快,絕不像此人這般猙獰丑陋。會教自己錯認的是那一對眼,瞳中精光四進,似藏深意,探究、捉弄、嘲諷……尚有更深邃的東西,她瞧不出來。
「這位是李爺。李爺,這是我二妹。」招弟為二人介紹。
李?!帶弟略略頷首,心中起疑,卻怪自己太過敏感,把所有事都往那「婬賊」身上扯轉,她神色有些蒼白,不等男子靠近,已開口對招弟道︰
「大姐,我去把練武場子整理一下,幾件重兵器都得上油磨光,你們和雲姨慢談。」語畢,她逕自下了階梯,幫著三、四名新進弟子擦拭木架上的各式兵器。
即便如此,那丑臉漢于此刻雖安坐在大廳,這開放式的格局里,帶弟立在練武場一角,仍可感受到那兩道灼灼目光纏住自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