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關悶聲打了個嗝,回過神。她即便臉皮再厚,也忍不住訕訕,放下酒瓶坐到了餐桌前。
宇文歡神色倒還算溫和。他起身把方才的酒拿來,倒了兩杯,分別擺到自己和她面前。桌上擺了一盤清蒸鱸魚,一盤清拌筍丁,還有一份湯——木瓜鯇魚尾湯。
米關拿起酒杯湊到嘴邊,余光卻一眼瞟到那份湯。她一個恍惚,咕咚一下,喝下一大口紅酒。
第6章(2)
「這樣喝會醉的。」歡斂眉移開她的酒杯。拿過湯勺,他盛一碗湯給她。
米關忙夾了幾塊筍丁吃下肚,漸漸覺得有些酩酊之感。好像喝太多了。她暗暗想,舌頭有些發麻。
歡把湯碗遞給她,她大著舌頭道聲謝,接過去便低頭喝了一口。舌尖在口腔里微微打了個卷,米關只覺唇齒留香,清冽異常。她睜大眼楮,這味道——明明是似曾相似的!
呆怔半晌,米關端著碗,再次連喝了兩口。
胃里熱熱的,腦袋開始眩暈。猛然間,她昏沉的腦海像是被一道閃電劈開,頓時清明一片。
這湯的味道……
她呆呆地抬起臉,呆呆地望著宇文歡,神色不知不覺變了。
宇文歡迎上她猶如燃火似的眼神,愴然暗驚,月兌口問︰「你怎麼了?」
她不答,瞪視他良久良久。
就在宇文歡疑心她是不是喝醉了的時候,米關忽然「撲」的一下,癱到了桌上。
歡大吃一驚,「米關!」他伸臂扶起她,但見米關雙目緊閉,眉頭微顰,「米關,米關!」他晃動手下單薄的肩,她卻唔唔地扭了兩下,呼吸漸漸均勻。
宇文歡瞪著她。
他慢慢平靜下來。有一瞬間,直想把她丟去窗外。
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他的心髒遲早會鬧出點毛病。桌上的菜漸漸冷卻,歡早已沒有胃口。米關埋頭睡死在餐桌前,讓他再一次懷疑此人之構造異于常人。
宇文歡慢慢地伸出手,停在她臉邊許久,最終只是輕輕拂開了她面上的發絲。宇文歡腦中回憶方才她瞪著自己的模樣,那雙大眼楮里仿佛燃燒著足夠把他焚滅的烈焰。
那一瞬間,他一陣驚心動魄,還以為她什麼都明白了。
轉眼,她卻睡成豬頭。
宇文歡動手把餐桌收拾完畢,回頭看著她微蜷的身子。他終是走了過去,扶起她橫抱在懷。他把她放到了客房的床上,拉過薄毯蓋住她的身子。他沒有開燈,月光下觀望醉酒的米關,像是觀望一個瑰麗不可及的迷夢。她臉蛋嫣紅,長睫在眼瞼處投下淡淡影子,嘴唇比玫瑰花瓣還要明艷動人。
宇文歡緩緩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支著額頭,一動不動。
月光把她的肌膚映成了珍珠色澤,他的眼光連一秒鐘都難以離開。
一些回憶的片段漸漸浮現在腦海。
米關對他態度如何,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他記得,高考那年暑假,米關整天往他家跑,每時每刻都黏在樂樂身邊不放。有次他在偶爾經過門外,听到書房里下棋的那對小戀人在低低交談著什麼——
「樂樂,你和宇文歡真的孿生兄弟嗎?」
樂樂翻了一串白眼,「你以為,你第一次見他把他錯認成了誰?」
米關大窘,用力捶他,「可是你們一點都不像。」她嚷嚷,「每次來你家,見到叔叔阿姨我一點都不怕,可是卻怕他怕得要命。」
「誰讓你之前發揮你那宇宙黑洞似的想象力,把他想象成科學怪人。」樂樂敲她的頭,「歡有些輕微自閉,不過,我們一直當他是一個內向而害羞的小孩,你可不許欺負他。」
「可是我覺得他對我有敵意。」米關悻悻然,強調,「他戀兄,所以對我有敵意。」
樂樂在門里爆笑。
宇文歡在門外黑線布額。與此同時,他覺得心髒仿若被一條無形絲線纏緊,心浮氣躁。
他知道她對自己一向疏離,卻想不到會疏離到這等地步。他曾無意中見到她和樂樂在一起時的情景,她整個人兒仿佛散發著蜜般氣息,活似融在他臂彎里的一汪春水。
那樣的情景,對現在的米關來說,再也不可追。對宇文歡來說,卻依舊不可及。
不公平啊米關。你把我的世界攪了個翻天覆地,自己倒是無知無覺。
長夜漫漫,卻又短促。
身邊的人發出了細微聲息。宇文歡轉過臉,他看到月光下米關額頭上泌出了一層薄汗,呼吸也漸漸紊亂,像是處在噩夢里。
宇文歡先是無措,隨後,他伸手輕輕撫模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動聲色地安撫。米關漸漸平復下來,呼吸慢慢放輕,放輕……猛地,她張開了眼楮,迎上了宇文歡的視線。
她呆視良久。
宇文歡知道她正糊涂,他連呼吸都放輕,怕嚇壞她。
米關坐起來,她眼神迷離,毫無預兆地,眼角滴下一顆大而剔透的淚珠。
「樂樂……樂樂……」她發出含糊的嗚咽,傾身撲進他懷里。她抱住他的頸子,開始狂亂地吻他。她的嘴唇散發著絕望的熱度,細細的胳膊以驚人的力度箍緊了,她咬著他的嘴唇,哭叫著,「什麼時候帶我走……樂樂,你什麼時候帶我走……」
宇文歡不知道米關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這半夢半醒的噩夢中度過。這一瞬間,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米關的絕望和恍惚。他有一百個理由去柔聲安撫,去溫暖。
可是當她柔軟熾烈的唇貼上來的那一刻,宇文歡幾乎是戰栗了一下。兩秒後,他選擇推開——像他們初見時那樣,重重地把她推開——
米關跌到床頭,背部的疼痛讓她的臉上流露出瞬間的痛楚和茫然。隨即,她的眼神里流露出駭然。
她認出來,他不是樂樂,他是宇文歡。
然而,就是趁著這一瞬間的清醒,宇文歡一把拖過她入懷,扶住她的頸子,重重地吻了上去。
米關悶聲驚呼,伸手捶他。
有些事物,是真的可以美到令人以死相殉。宇文歡模糊地想。他吻到她滿臉的淚,他攥緊她雙腕好一會兒,松開手,「米關,米關,我宇文歡。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樂樂。樂樂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你要弄清楚,他再也不會回來。」
他一字一句地說。暗夜里,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像是夢魘,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米關驚恐欲絕,只覺得自己隨時會被那片黑暗所吞沒。寂靜中,她爆發出一聲驚人的嗚咽,痛哭失聲。
宇文歡收緊雙臂,抱緊她縴弱的身子。
無數濃郁的情緒從心底洶涌而出,漾出來,漾出來,蔓延至全身靜脈,生生不息。
第7章(1)
多年之前——
他們剛升入大學不久,宇文歡就選擇了在校住宿。他所在的學校離家並不遠,每周末他都會回家一次,吃團圓晚飯。
米關幾乎每次都在。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當她是宇文家的一分子,不用想都知道,這是爸媽都認定的準兒媳。
那天宇文歡回家,還沒走進小區,就听到院內傳來隱約呼喊。
宇文歡停了停,雙手閑閑地插進衣袋。他打算低著頭,誰也不理會地走進門。
罷拐過門里,他就听到前方傳來呼叫。未及抬頭去看,宇文歡很快被迎面而來的一道橙紅色身影撞了一下。他斂眉轉頭,一眼看清是米關,只見她腳下踩著直排輪,「啊啊」地尖叫著,一路飛快朝前滑過去。
「喂喂——」樂樂在後方喊,「擋住她!快些擋住她——」
宇文歡反應很快——他有听說最近米關在學直排輪,此刻,她正弓身朝著下坡路沖去,宇文歡幾乎立即就能猜到,這個笨拙莽撞的火車頭正處在無法控制的危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