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關走過去,像少女時期經常做的那樣,從背後默默地擁抱她。
「米關,你好好的。」宇文媽媽拍拍她的手,「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住著不安全。若有什麼事,記得及時給家里打電話,若實在不行,你干脆搬回來住,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娘家。」
米關微微笑,輕輕頷首。
「對了,」宇文媽媽想起來,「宇文歡和你住同一社區,有什麼事直接找他就好,我和你爸爸也放心。」
米關怔了怔。
「——他就住在你對面那幢樓上。來,你把他的電話號碼記下來。」
「哦……」很遲鈍的,米關的心口似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
她隱約捕捉到了什麼,紛亂地甩甩頭,卻又一片混沌。
第6章(1)
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米關像往常一樣去福利院。
這天,她帶著已經修改完成的實驗作品,拉過孩子們一一試穿。看著小家伙們興奮的樣子,米關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愉悅。就是這一張張純真笑容以及充盈在他們身上的鮮活生命力,讓她在一次次臨近黑暗懸崖邊時,硬生生把自己拖了回來。
「小米姐姐,你一個假期織這麼多,手上有沒有留繭?」有小朋友嘮叨著,上去扒開她的手檢察。米關手心張開,小朋友一下子看到了兩塊巧克力,頓時喜不自勝。
米關笑吟吟望著他們,忽然覺得盛夏的陽光不再那麼晃眼,風也燻然。
如果有可能,她是真的想停下來,能夠無比平靜地微笑著向幾年前的自己揮揮手,向樂樂揮揮手,告別。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以忘記作為開始,停止回憶,活在當下。
只是,現在還不能。她像個剛跌倒的孩子,痛徹心扉,還沒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
「小米姐姐還有沒有巧克力?」小家伙們紛涌而來。
「不行,阿姨說過吃多了牙齒會爛掉。」
「真的嗎?剛剛我吃了好幾塊怎麼辦?都怪長腿哥哥,剛剛他帶好多巧克力過來……」
米關渾身一震,一把拖住講話的小孩,「你說什麼?」
小孩子嚇一跳,「巧、巧克力——」
「長……長腿哥哥?」是陽光太過灼烈,米關一陣眩暈。
「是啊。」小孩放松下來,伸手一指,「小米姐姐快看啊,長腿哥哥就在那里。」
米關昏昏然望了過去,心髒頓時猛然一動,呼吸停滯。
不遠處的走廊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旁邊長椅上,低頭和幾個孩子絮絮交談。米關視線一觸及對方的側臉,就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離得越近,米關漸漸看清,他穿了件帶有極淡的藍色條紋的白襯衣,一條淺色休閑褲,一雙白球鞋。離得再近,可以看到他略帶蒼白的臉,俊秀的五官。似是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抬起眼,神色清清冷冷望了過來。
米關迷離的神色已慢慢清明。她勉強一笑,「宇文歡,怎麼是你?」
宇文歡淡淡抿嘴,打個招呼。
他正在教幾名年齡略大的唇齶裂孩子學英文。米關在旁站了片刻,听到他不厭其煩地糾正著唇齶裂兒童那極困難的發音,一遍又一遍。她忽然記起了樂樂。以前樂樂在時,主要負責幫助殘疾孩子做康復訓練,或是做一些戶外游戲運動什麼的。樂樂看上去總是無拘無礙的樣子,對待小朋友卻甚是有耐心,從無厭煩。
想不到歡也是如此。看上去冷冰冰的,對孩子們倒十分和氣。
「小米姐姐。」
米關衣角忽然被拽住了。她低頭,看到拐著拐仗的小宇。他揚著嘴角,半嗔半喜,「小米姐姐,你騙人的哦。」他伸手一指,「你不是說長腿哥哥永遠不再回來嗎?你騙人。」
宇文歡听到了,他抬頭,靜靜望向米關。
迎上他的視線,米關怔了半晌,微微地笑了。
隨著孩子們晚飯時間的開始,福利院義工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
米關走時匆匆忙忙,在人群里張望宇文歡的身影。一眼看到他後就很快跑過去,「宇文歡,你有開車來?」
宇文歡把幾本英文版兒童讀物收好,淡淡地點頭。
「太好了,我搭順風車。」米關跟在他身後,微微笑,「現在正是公車最擁擠的時段,我肚子已經餓扁了,沒有力氣擠。」
宇文歡瞟她一眼,淡淡問︰「怎麼沒開車來?」
「啊,我總覺得,來福利院做義工,開私家車的話會很‘那個’。」她呵呵笑。
宇文歡兩手抄在褲袋里,他腦海里浮現她那輛偉大的「私家車」,無語。
宇文歡是真的無言以對。有時候他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怎麼會在這麼個火星來客身上存了心思,還一存就是七八年。
上車後,米關說︰「我知道和平路有家日式小餐廳,那里的烤鰻魚飯和金槍魚刺身好吃極了。一會兒到那里,我請你吃好不好?」
宇文歡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我從不在外面吃。」
听著這語氣平平的話,米關眉毛一豎,直想踹人。
「若是願意的話,可以去我那里。」宇文歡單手把握方向盤,神色依然淡淡,「我來做,不會等太久。」
米關在心里計算一下,她很清楚,這樣的時間段在外面等吃飯的人比天上星星還要多。于是她勉強點點頭,「好吧。」
車子駛進米關無比熟悉的住宅區,果然,如宇文媽媽所言,停在了她所住的對面的那幢樓。
電梯停在十一層,宇文歡拿鑰匙開門。米關一走進,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她下意識地聳聳肩。雪白的牆壁清清冷冷,室里所有家具裝飾都是冷色系,沙發是淺青色,地板是灰藍色,整間屋子和他宇文歡的人沒什麼區別。
宇文歡很快便進了廚房,留下米關一人參觀著這間雪藏室似的屋子。
客廳的落地窗處,擱著一只小型書桌,上面擺了幾本書和一部筆記型電腦,地上散著從旁邊扯過來的電源線。看上去……好像有些突兀的樣子。米關定楮瞧著,心里有些奇怪。看得出,這片本該出現在書房里的小天地,應該是宇文歡比較頻繁的活動區。
他在客廳里看書工作嗎?果然,他是一個有怪癖的家伙。米關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不經意的一個抬眼,她卻驀地呆住了。
米關愣愣地看著窗子對面——那、那不正是她的書房窗口?
呆視良久,她低頭,看著桌上的幾本書。再轉頭,望望地上有些散亂的電源線。她似乎隱約明白了什麼,又似乎像蘇格拉底一樣,一無所知。
她茫然地想,宇文歡這家伙,莫非是在監視她?
難道是宇文媽媽怕她出什麼事,所以才要他這麼做?
一種細微的、得不到信任的難過滋味陡然浮上來,米關緊緊斂眉,呼吸漸漸加重,她驀地轉身——
「砰」的一下,宇文歡下巴被她的腦門撞得生疼,這個莽撞的火車頭!歡斂眉扶住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惱火。
米關則驚跳起來,憤而指控︰「干嗎不出聲!你站在這里做什麼?」
「肚子不餓嗎?」宇文歡輕飄飄地瞟她一眼,徑自走到餐桌前坐下。
沖動是魔鬼。樂樂生前曾無數次警告她。米關謹記在心,不敢妄動。心里的疑問和猜忌卻橫沖直撞,沖擊著她原本就算不上伶俐的大腦。
桌旁的牆角處有一座酒櫃,里面擺了不少紅酒威士忌。米關一眼瞟到,心里微微一動。在大腦做出衡量之前,她已踮起腳拉開了櫃門。
她把里面已開啟的一瓶紅酒取出來,拔去瓶塞,咕咚咚連喝幾大口。
宇文歡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由著她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