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小心……不要……痛痛……」她哽著聲音,話根本說不清楚。
不知道「受傷」這兩個字,她只知道「痛」就代表不好。
他伸手,掉落的淚水滴在他掌心,他凝氣于掌,讓水狀的淚珠瞬間凝結成一顆透明的晶粒。
「不要哭。」他低語,攤開她的手掌,將晶粒放在她手心。
她的淚停了,雙眸驚奇地望著那顆透明的水粒。
「我會回來看你。」他抹干她臉上的淚痕,心里開始對她放不下。
她的純然,打破了他對別人的防線。
「真的?」她的注意力立刻由手心被引開,原本黯淡的雙眸開始又燃起光芒。
「嗯。」他點點頭。
「我會等你。」她臉上有著微笑;但不一會兒又消失,她擔心地問︰「可是……我回家,你會找不到我……」
「家?」
「這個家、那個家,很多家……」她滿眼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卻很快懂了。
她把上官家所有的別院與住處,全當成家了,所以分不清楚,她怕她不在這里,他就看不到她了。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然後去看你。」他承諾。
「嗯。」她點點頭,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努力地吹著、抹著,可是饅頭邊緣還是髒髒的。
「髒了。」她眉頭皺皺的,神情無比愧疚,接著拿另一顆干淨的給他,把髒的留給自己。
他淡淡一笑,把干淨的推還給她,然後拿回髒的那顆,將沾到灰塵的表皮剝掉就開始吃。
她擔心地望著他。
「干淨的。」他拿著干淨的饅頭給她看,她確定看不到髒污了,這才听他的話,開始吃自己的。
吃完饅頭後,他靜坐調息,她就在一旁待著,不吵不鬧,冷的時候,就自動多靠近他一點,但不敢踫到他。直到他調息完畢,她才會跟著松口氣,他有問話她就答,否則就靜靜待在他身邊。
入夜前,他送她回主屋,看著她與家人會合後,轉身無聲無息地離開上官家。
***
清明時節霪雨紛紛,掃過墓地後,沒有人會在滿是墓碑的山上持續逗留,但在這座墓山之後,建有一座隱密的山寨。
在叢叢樹林里,山寨的外觀全由綠色樹木巧妙搭建而成,形成一種天然的保護效果。如果不細看,沒有人會發覺樹林內,竟然是一座佔了半片山腰的綠色山寨。
在入口處一棵大樹的樹干上,以不顯眼的方式刻著「馮寨」二個字。
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了。
黑色的身影化為一道勁風,無聲無息地潛入寨內,輕易避過寨門口站崗的哨卒。
不久,寨中陸續傳出一陣喊喝與打斗聲,一個時辰後,又復歸于平靜。
黑色身影如來時般,無聲無息地離開,而假冒雲流宮玄武堂之名進行殺人劫掠的馮寨,就此消失。
這一年,玄武堂主之位正式交接,由年僅十八歲的北宮無名繼任;而上官藍雪,八歲。
第二章
「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詠懷古跡。」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琵琶行。」夫子說著詞牌名,她想了一會兒,立刻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未成曲調先有情——」
「好,停。」夫子道︰「‘東船西舫悄無言’,下一句是什麼?」
「惟見江心秋月白。」她接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上一句。」
「同是天涯淪落人。」
「‘春江花朝秋月夜’,開始背誦到最後一句。」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後面一段「琵琶行」,流暢背完。
在一旁觀听的上官業夫婦對望了一眼,繼續看夫子教學。
「四加六。」夫子念道。
「四……」一、二、三、四,她一顆一顆撥著算盤珠子。「六……」五、六。好了。
算盤上只有下排四顆珠子,一排全往上撥,一排則往上撥了兩個。「進位呢?」夫子問道。
「進位?」她的表情十足迷惘,猶豫了很久,把十位數的上排珠子,輕輕地往下一撥。
「歸零。」夫子也不生氣,只要她把算盤重整。
她听話照做。「一加二。」夫子又出題。
「一。」食指把一顆算盤珠子往上撥,「二。」再撥一顆。
算盤上的數字,只有一。
「二加一呢?」
「二。」一、二。她數撥兩顆珠子,「一。」再把一顆往下撥。
一旁的上官夫婦再度對望一眼,然後繼續看。
「我念什麼,你寫什麼。」
「是。」她小小聲地應,只手拿起筆。
「雕欄玉砌應猶在。」夫子一開口,不是整句詩,而是眾多詩詞中其中一句。
這對一個才十歲大的小孩來說,會不會太難了?
上官夫婦才這麼想,他們的女兒已經將字句寫完,然後抬起頭。「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一樣是長詩其中一句。
她寫下來。「我念的兩個句子,詩詞名稱各是什麼?」
她想了下,低頭寫下——虞美人、飲馬長城窟行。
「好,交給我。」她放下筆,照做。
夫子看完後,再轉交給上官夫婦觀看。
「老爺、夫人,」夫子開口︰「從小姐八歲開始,我便受聘教她讀書、識字,小姐記憶力驚人,對書上的字幾乎是過目不忘,甚至連不認識的字,也能記住字的樣子。
但除此之外,無論我解釋再多詞句的意思、教她算數、或者其他知識,小姐很專心听,但她卻完全無法明白。而且,就算她記下詩詞,也僅止于背誦、書寫,其他則完全不懂,要題詩作對更是完全不行。四年來我用遍各種方法,依然無法為小姐開竅,請老爺、夫人見諒。」
「對……不起。」見夫子頹喪的表情,上官藍雪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小小的肩膀縮著,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只知道她讓夫子很難過。
「不用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事。」愛女如命的上官業立刻摟著女兒安慰道︰「不會算數、不會其他事,都沒關系,爹完全不在意。」
「夫子,你認為有什麼不妥嗎?」上官夫人問道。
夫子思考了一下,嘆口氣。「老爺、夫人,請恕我直言,以小姐的年紀,不該連一點算數都學不會,雖然她的記憶力驚人,但我建議老爺和夫人,還是為小姐請一位大夫診斷看看比較好。」
「什麼意思?」上官業皺眉。
「我認為小姐的腦力,呃……‘與眾不同’。」
***
上官世家就在離洞庭湖不遠的高處,自成一戶,整座宅院有如銅牆鐵壁,且有一批媲美御前帶刀侍衛的護衛軍作為護宅之用,使外人無法輕易進入。
但這些對「他」來說,完全不成障礙。
越過數道牆,輕易避過上官家的護衛,他來到「藍院」。
沐浴完畢,只穿著一件中衣、外披一件暖裘的上官藍雪坐在床沿,長發松軟地披在身後,小小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地在發呆。
他無聲地推門而入,走入內室,黑色的身影擋住燭火,完全將她小小的身子籠罩住。
「無名!?」她一抬眼,立刻張手撲進他懷里,任肩上保暖的外裘滑落到地上。
「怎麼了?」他抱起她,坐上一旁的椅子,他將她摟在自己的懷抱里,又以披氅包住她身後,確定她不會受寒,然後面對面仔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