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的緊湊行程,一場又一場的餐會,她緊緊跟著,不想被他拋在腦後,結果她跟到頭昏眼花,疲累不堪。他卻腳步快速地一一拜會,同時處理前往南非的事宜。只不過,身旁多了一個她而已。她愈來愈深刻地領悟到,沒有人對她的存在給予特別的注意,總是笑著點個頭,就算了事。
主角是楊。
大家跟她沒什麼好談的。談什麼?以她的格局和程度,能跟人談什麼?
「我覺得,自己應該算還滿有語文能力的。可是,我能用這個語文跟人溝通什麼?」毫無內容。
「我在台灣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有怎樣,反正大家的日子也都是這麼過,英文溜就很了不得了。現在才知道,所謂的缺乏競爭力是什麼意思。」
「因為你突然跳到了更大的國際舞台。」才會患得患失吧。
「所以我最近都不再跟著楊、到處趴趴走,而是開始做點功課,補強自己的程度。」她用力地展現積極與振作。「我上網查到了楊家里好多數據喔,他真是超厲害的。」
「喔?」不錯,懂得自己用功了。
「原來他和他弟先後自英國學成歸國,進入家里的事業體系,剛好踫上一九九八亞洲金融風暴最慘的時期,楊的一身本領簡直無用武之地。泰國那時候有好多社會精英去看精神科甚至自殺耶,而且都很年輕。」跟台灣現在的慘況好像。
「老一輩的都經歷過大風大浪,比較挺得住。」而那些矜貴自負的天之驕子,一丁點挫折,就生不如死。
「要是我也一定會受不了。可是你知道嗎,那時候泰銖重貶,楊的家族貸款一下子倍增,原本鎖定的當地高層客戶統統流失,他家族事業的營運計劃書等于一堆廢紙。」即將面臨破產。「楊卻逆勢操作;泰銖大貶,表示曼谷的相同產業費用會比海外便宜,就改變市場策略,轉攻外國客源。」
結果,頂級的消費質量,卻只有普級的消費價格,歐美及中東貴客不斷涌入,年產值持續攀升。
「我居然一直只把楊當肌肉發達的教官看,沒發現他原來也是很有腦袋的。」
「你怎麼確定那是楊主導的策略?」
「他們家全力在拱楊的弟弟,任何正面消息都會由他統籌發言,簡直是企業代言人。唯獨這項消息,完全沒有提到他的名字。他很景仰他哥,可能因為這個緣故,使他不願意搶了哥哥的功勞,戴在自己的頭上。」
「楊自己為什麼不接班?」
「我不知道,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他到底為什麼會和我在一起。」
「你沒問過他?」
「我愈認識他,愈搞不懂我們的關系。」愛情不是很單純的一件事嗎?我愛你,你愛我,就好了。「我還是很喜歡楊,還是想和他長相廝守。但是……」
她怔怔望著計算機屏幕上中斷的字句,雙手停在鍵盤上,視線模糊,一片水光。
好想好想永遠跟楊在一起,只不過……
她再也沒有把握了。
苞他同行,出入的場合愈多,愈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她只認識那個時時守在她身邊、冷冷罵她這死小孩的魔鬼教官,只認識他的不屑一顧、他的熱情、他的孤僻。
她不要看到他長袖善舞的社交手腕,不要看到他悠游怡然地和一群西裝革履的精英,笑談她無法介入的專業領域。那樣的楊,好像陌生人。
楊周遭出現的眾多女性,也令她惶恐無助。這里的佳麗,明朗嬌艷,輔以優渥的家世,亮眼的學歷,才華洋溢,各擅勝場,愈發突顯她的平庸乏味,一無是處。
她不是為了尋求獨立自主的空間,才不再跟楊一同出席,而是,她沒有勇氣繼續面對現實,只好逃避。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算什麼。這種不確定感,比直接槍打穿她腦袋還恐怖,生不如死。
「高帝嬤嬤,我……好累。」
「那就先去睡吧,夜也深了。」
不,她的意思是……「嗯,那就……晚安。」
「晚安。」
信息中斷,而不曾中斷的,是黑暗中,無遠弗屆的凝睇。
第六章
楊不出門的時候,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果不其然,宅邸後側那楝半開敞的建物里,遠遠地就听得見里頭高手們較勁式的激昂演奏。再走近一點,就會看見線條勁銳爽颯的Alfa跑車底下躺出的兩只腳,彷佛慘遭輾斃,命喪輪下。
她每回看見這光景,都會毛毛的。
莫名地,車底下的壯漢滑身而出,污手里抓著工具,沒好氣地瞪著在一旁呆呆杵著的小妖姬。
他不是對她沒事在家也一身名貴小禮服的行徑有意見,也不是介意她愈來愈嬌媚撩人的性感打扮,而是受不了她干嘛雍容艷麗地盛裝亮相,手里卻捧著一海碗的泡面,唏哩呼嚕地一條一條慢慢吸食,發揚無聊透頂的俗辣精神。
「我從沒見過有人會這樣嫌棄我家廚師的手藝。」
「我沒有嫌棄他啊,我只是有點懷念家鄉味。」才千辛萬苦地跑到台灣商店,買到價格幾乎可與麥當勞匹敵的泡面。他起身一抹掌上的油污,按下音響遙控,截斷了熱鬧炫技的經典爵士喧囂。「以後禁止你再帶泡面踏入我的聖地。」
「我不會踏進去的。」她很乖。
「站在車庫門口也不準!」簡直褻瀆了他純淨頂級的機油味。
她百般委屈地退到門口外,垂頭繼續吸食泡面,不敢還嘴,就靜靜地以這頑劣行動表達抗議。
他沒力地抆腰仰頭,調眼吐息,沒空注意亮晶晶的美眸不時地在偷窺他穿著老舊牛仔褲、滿身油污與汗水的精壯赤膊。粗獷的男人味,糾結的膀臂與肌肉……
令她垂涎的,可不止是泡面,呵。
「不準進來,我出去。」
「啊……」她不滿地跺腳哀叫,不喜歡他霍然套上T恤的殺風景。
「走!」他像警察逮捕犯人般,箝起她右臂就將她整個人拖離。不過也沒走多遠,只拖她到車庫外一段距離的樹下草皮落坐,一把搶過她的碗筷,迅速吃干抹淨。
「強盜!」她愕然駭叫。「那明明是我的!」
他斜眼輕哼。「你有資格跟我講這句話嗎?」
呃啊……沒有。她現在吃的用的住的花的,包括她本人,都是他的。她好可憐,人善被人欺……
「少在那里自艾自憐。你最近干嘛老是沒事跑到這里來?」空碗髒筷塞還她懷里,好方便她含淚緬懷。「是你自己最近老是跑到這里來的。」她只是緊緊尾隨而已。嗚……連一滴湯都不剩。「你要準備離開了,對不對?」
臂察力不錯,也不枉她一天到晚賊頭賊腦地在他周圍神出鬼沒。「我要走了又怎樣?這下又想色誘我帶你一起走?」
「不可以嗎?」她故作無辜地伸直手臂絞扭十指,豐乳擠在雙臂間,幾乎爆出低胸的襟口。
「不可以。」他冷淡下令,睥睨的雙眼卻死黏著她胸前不放。「我是去工作。」
「我可以當你的幫手。」她熱切推薦。
「謝了,我不想自找麻煩。」
「不麻煩,我一點都不麻煩!」她很樂意犧牲小我的。
拜托,她到底有沒有在听他講什麼?但,半斤八兩,他自己也在心馳神蕩,勉強敷衍她。
直到他沒轍地一把抱過她,坐到他身上來,兩人沒完沒了地吻個死去活來,才逐漸以熱情解決彼此的煩躁。他在迷眩的激越中,酣然申吟,深深體會到自己確實很難離開她。不是因為她的嬌麗狡黠,也不是因為她的天真狂野,而是……那種層次的誘惑,對他而言,太普通。她真正令他著迷的,她並不懂。不過,她撩起來的火,當然還是要她負起全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