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雙方一陣叮嚀後,中斷了通訊。
斑帝神情凝重地望著手機,有苦難言。他艱困地按下另一台儀器中止擴音的按鍵,電話那方的通訊聲才不再透過他的手機外揚,恢復死寂。
「這樣……OK了吧?」他局促地迅速掃了大辦公椅內的身影一眼。
他不敢正眼對看。這種情勢下的Eugene,最是可怕。
晨晨跟他通話的內容,全都大剌刺地呈在Eugene面前。他卻沒有表情,沒有反應,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蛛絲馬跡。但他的眼瞳,令高帝戰栗;像兩顆冰冽的水晶,在黑暗中流轉著冷光,如刀一般銳煞逼人。沒有絲毫氣息,沒有生命力,只是純粹的無機物質,不會有憐憫或感動的成分。
斑帝故作淡然地暗咽口水,避開視線。若非他知道Eugene耳聰目明,正常得很,真會誤以為那兩顆眼珠是玻璃做的替代品。
「Eugene?」他可以不必再被拘留了吧。「繼續與她保持聯系——」冷不防地,高帝的背脊寒抽了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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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似乎都很高興、很難得見到楊。一場家庭式的派對,就辦在楊的住處。有同年紀的男男女女,有的攜家帶眷,也有不少長輩出席,兩三個孩子們在豪宅各處奔跑嬉戲。幸好,高帝嬤嬤給了她重要的建議︰盛裝出席,她才能在這種規模的家庭派對中悠游穿梭,不致失禮,沒臉見人。
輕巧的浪凡小禮服,輔以昂貴卻清秀的小鑽飾,讓她淡淡顯露不經意的優雅品味。大家好奇于楊帶回來的這位嬌麗貴客,卻缺乏八卦精神,似乎不怎麼熱衷于刺探她的小道消息,而一貫以南國和煦的笑靨親切對待。
她喜歡這里的人,同時懷著不安的錯愕。
她對楊的認識、對他背景的了解,扭曲得有些離譜。原來這座在公園里的建物不是酒店公寓,只是他很單純的老家,位在曼谷豪宅區的資深住戶。什麼華人開的小雜貨店、為賺錢而接案的勤奮泰勞、除了手表及哈雷機車外別無消費的儉樸——這些狗屁推理可以沖到馬桶里去了。是她的無知,缺乏國際觀,導致她對此地荒唐而可笑的理解,以為泰國就是出產泰勞、普吉島、三碗豬腳、陰森鬼片、酸辣美食、還有SPA。她暗暗畏縮地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另一個社會階層的世界,不同于她過去那種死老百姓等級的認知。
「晨晨,你有嘗嘗我們這里特有的料理嗎?」
「噢,嗨。」她趕緊回神,附贈嬌美甜蜜的驚喜笑靨。
是楊的弟弟。他有著與楊神似的外貌,卻多了分書卷氣。年少俊美,事業有成,散發著氣質非凡的優雅及友善。
「這里人太多了,難免招待不周。你不要客氣,盡避享用啊。」他積極鼓勵。
她靦腆一笑,像個賢慧的小媳婦,全無出任務時的古靈精怪。她也不知道怎會變得這樣,好像退化成特訓前那個害羞又閉俗的自己。
「我看你盤子里沒一樣是泰國菜。」全是自助吧的西式佳肴。「你怕吃辣嗎?」
他熱切地領她到寬敞廚房的中島型巨大料理台,在環繞于周圍談笑用餐的親友間,找到切入的縫隙,為她介紹這一區放置的當地美食,逐一小嘗,開開眼界。好吃!她突然雙眼亮晶晶,從不知道酸與甜與咸的結合,會這麼融洽美味。
「我們家的廚師在這方面是一流的,有時還會被外借給其它朋友的派對用呢。」他以略帶口音的中文笑道。「我哥每次回來,都會這樣被一堆人包圍,你不要太介意啊。」
「喔,不會,你們盡避聊!」她假作大方明理。難不成,她泄漏的介意很明顯嗎?還是她被遺棄得太醒目了?
「我哥後面還有一堆的餐宴在等著他,連我女兒都忍不住哇哇叫,說大伯到底什麼時候才有空陪她玩。」
她知道那個洋女圭女圭似的小女孩,總在四處亂跑,活躍得不得了,漂亮到不行。
「你女兒好可愛,很顯然爸爸媽媽是對俊男美女。」
她自以為幽默得體,不料對方笑得很為難,接不下話。
糟糕,不小心踩到地雷了!跋快轉移話題。
「你們家里會說華語的人好像不多。」長輩講的多是潮州話,年輕一輩則是英語的天下。
「我跟我哥去英國念書前是在台灣長大的,所以中文底子還不錯。現在中國市場火紅,這里開始一窩蜂地搶學華語,早已比我們晚了二、三十年。」全都歸功于父母有計劃的栽培。
「晨晨呢?你是在哪里念書的?」
「跟你們也差不多。」她盡量含糊,免得自暴其短。「為什麼現在只有楊會住在老家這里?」
「我們都有事業要顧,長輩們則是嫌曼谷太熱鬧,比較喜歡待在泰北別墅。老家只剩佣人在住,可是我哥習慣待在這里,朋友來找他也比較方便。」
「像那種朋友嗎?」她笑著遙指楊身旁的南洋大美女。
「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樣。」
「原來如此。」她了然頷首,根本沒搞懂他在講什麼。
「我哥比較特別,對這種事很大方,我們也都習慣了,不然通常、一般是不會這樣直接搬上台面的。」他認真地坦誠。「在泰國,女生本來就比較多,而男生又有許多是根本不想當男生的。」
「這樣啊。」呃,是在說……人妖嗎?
「所以像我和我哥這種很正常的男人,非常搶手。」
「那當然,你們很帥啊。」
他的開心之中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不太習慣被這樣直接贊美。可是他還是沒解除她的疑慮︰那個美艷絕倫的青春女郎究竟是誰?為什麼看起來和楊很熟?
「我想,大家對我哥會這麼包容,是寧可隨便他吧,也好過他是個同性戀。家里的長輩絕大多數是不接受同性戀的,又排斥又害怕。還好我研究所一畢業就結婚生子,不然也會被他們懷疑是不是有問題。」
她听得一頭霧水,只能哼哼哈哈,虛應一下。「其實……我一直沒告訴爸媽和女乃女乃,哥在英國的時候,是男生女生都可以的,所以他很吃得開。」
他的文法很怪,邏輯零散,很難連貫,就傻笑吧。
「我也很希望他能早點交到女朋友,好好定下來。」這畢竟是他最景仰的哥哥
晨晨的笑容凝住了。希望楊早點交到女朋友?好好定下來?難道他們不覺得她就是楊的女朋友、是他要定下來的對象?
那他們以為她是誰?
一名氣質卓然的雍容貴婦,淺笑走近他倆,挽過楊的弟弟的手臂,疼愛地拍撫,溫柔地向晨晨點個頭,就把他輕輕帶走。
她精睿地觀察到,那是楊的母親,巧妙帶開自己的寶貝兒子。雖然很親切,卻有不著痕跡的疏離︰她根本一句話也不跟晨晨說。
這整個宴會,除了楊的弟弟之外,沒有一個人跟她說話。
她傻住,像是恍然大悟。這應該不是語言不通的問題;如果真的有心交流,還怕會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嗎?換個心態,重新調整自己來看這整個宴會,她才發覺,這確實是一場家族派對︰是這家族的,跟不是這家族的,涇渭分明。他們友善,他們熱忱,他們包容,充滿彈性,和睦融洽。她這個局外人,被他們所接納,但不等同視她為自己人。楊的朋友好多,很難靠近他身邊,太多人群阻隔,好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