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爸這種荒謬的做法,住到阿姨家去,媽則看似泱泱大度,毫不在乎,其實動不動就嚷嚷這里病那里痛,三天兩頭地去住醫院,仿佛住飯店。
她明白媽是想讓大家多關心她、注意她,結果卻只是媽一人陶醉的孤單戲碼。爸根本懶得理她,也不曾探望。
去醫院探望媽、听媽發牢騷,已經成為迪琪生活的例行公式。媽太愛爸了,愛得好卑賤、好淒涼。當年苦苦追求她的那個男人,早就煙消雲散,她卻還在緬懷。
而她自己呢?
靜靜的沉思中,宇丞持續溫柔地以指背摩挲她臉旁,特別留戀她耳下的某一處細女敕,反復撫揉著那隱密而親密的——
吻痕。
他早覺察到敵手的存在,只是沒料到對方會如此野心勃勃,公然向他下戰帖。原以為,那不過是段旅行中的玩玩,玩過也就算了,可是對方竟來真的,擺明了就是要拿走他手中的迪琪。
而迪琪呢?她根本玩不起。她原本就不是那種女孩,從小安于待在被保護好的圈子里,並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叛逆、或值得反抗的。她認為真正值得挑戰的是觀念,其他層次的爭斗都太膚淺,不值得浪費心力。
她確實適合走哲學路線,也難怪她不太愛表達意見,而愛沉溺在自我思考的空間,建構著深邃而精致的靈魂。
他對心靈粗糙的時尚名媛深感疲倦,再美麗也提不起勁。迪琪是他好不容易尋覓到的理想,可以救他月兌離庸俗的現實纏累。但他沒想到,他的救贖會遭人搶奪,蠻橫至極。
「我去跟設計師約時間,這一兩天就去看婚紗吧。」
這麼快?「宇丞,這件事還是——」
「如果有必要,可能得從國外調貨,會需要一些時間。」他怡然淡道,同時撥打手機。「我們家這陣子很忙,金管會一直盯著我們調查,巴不得把我們全移送檢調單位進一步偵辦似的,很煩,所以可能得請妳來配合我的時間。」
「為什麼不——」
「因為涉嫌內線交易。」
他以俊雅的笑靨,打斷她趁機延後婚期的企圖。
「迪琪,我不在乎暴露我們家比較不光彩的一面給妳看,但是妳呢?妳在不在乎?」
言下之意,在這種局勢下,她若以無限延期來中止婚約,形同見風轉舵;看到別人家的產業有些松動,馬上撇清關系,隔岸觀火,另外追求自己可靠的幸福。
她已被夾殺在宇丞徐緩收緊的布局中,進退不得。
怎麼會這樣?
錯愕之際,宇丞已透過手機和設計師喬好時間,進展迅速。
「就這麼說定了。」他啪地一聲合上手機,欣然望向她的惶惶不知所措。「明天我會派人去妳公司接妳,一起去挑婚紗。」
先斬後奏,免得老人家和三姑六婆們又來湊熱鬧、瞎攪和。
如此緊要關頭,他勢必派出親信,嚴密監護。
當宇丞所派的人,來到父親的公司接送她時,她整個人嚇怔了——
「妳好,呂小姐。」
那人漾著熟悉的笑容。仿佛她在迷宮中轉了個彎,赫然發現自己又回到原點。
「我姓順,宇丞派我來接妳,去設計師那兒看婚紗。」
第八章
她的前途,和眼前壅塞的台北車陣一樣,迷亂又動彈不得。
宇丞深情而周嚴地層層防衛著她,天羅地網般地設下無形的牢籠,將她密實地捏在掌心,沒有絲毫縫隙可以掙月兌。
可是真正讓她害怕的,是宇丞隱匿的獨佔欲。他似乎非常享受擁有她的感覺,卻不在乎她的感受。
但她並不想被他擁有。只是這反復不斷的聲明,始終不被他接受。
「宇丞個性再好、修養再好,他仍是個少爺。」姓順的如是說。「少爺們是很難伺候的,加上主僕尊卑的價值觀作祟,他會把很多優勢視為理所當然,認為別人對他的付出本來就是應該的。」
她沒想過這些,但好像確實如此。
「所以他要是失去了妳,恐怕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
怎樣意想不到的後果?
他笑笑。「妳還好,反正有人會護著妳,我和……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這個其他人是誰?潔兒嗎?
「不是,她還不夠那個分量。」
那他和宇丞又是什麼關系?接連幾次和造型設計師的洽談、挑選、甚至禮服的量身、打版和修身,都是他代替宇丞出席,監督進度。
宇丞太忙了,家族事業面臨的風波,顯然超出了大家原本的預期。所以他只能將自己手中掌握的寶貝,暫且交由這姓順的看顧,全權委托。
「宇丞以為自己翅膀硬了、以為不需要我在事業上的輔佐了,才會作出這種錯誤的決定。」
什麼錯誤決定?
「董家的這場危機,他是解決不了的,我才解決得了。但他卻刻意把我擠出核心的決策團隊,叫我去當大小姐的保母,陪著訂制婚紗、挑選禮物。」枉費他這些年在金融市場上開疆闢上的汗馬功勞。
「你跟宇丞究竟是什麼關系?」
「不如問我跟董家究竟是什麼關系。」呵。
她不安地坐在豪華房車後座,透過後照鏡的反影,與正在開車的他互視。
這個人……最多不超過三十五、六歲,是個讓人看了覺得很舒服的男子,氣質極佳,沉穩老練。但為什麼會對她發這麼膚淺的牢騷?太突兀了,感覺有些刻意,像是在下餌,企圖誘導她什麼。
「呂小姐對金融領域頗有接觸,應該听過『十八•順』吧。那就是我,我姓順,名十八。」
迪琪大愕。她早有耳聞十八•順在房地產基金及避險基金的高明操作,但沒想到所謂的十八•順不是一個集團,而是一個人。
「不用懷疑,這就是我的本名,不過跟什麼麻將啦賭牌的意義毫無瓜葛。」他悠然自嘲,似乎早已習慣被人庸俗化的曲解。「我是第十八代,所以叫十八,意思就這麼單純。」
「是……十八代的什麼?」
「奴才。」
她一時沒會意過來,還以為他又在自我解嘲,乖乖等著下文。
他好笑。「用比較現代的理解方式,就是我有一位長期雇主,主導我的一切行動。但是我的一切專業養成,也完全是靠他供應及培育,所以是相當綿密的關系。」
「董家聘雇你多久了?」
「董家不是我的雇主。我的雇主位分比董家更高,是他把我派遣到董家,負責把這個三流望族搞成一流財閥。」
比董家更高的位分?派遣他到董家?
是指先前政府高層指派新任官股董事介入宇丞他們家族事業嗎?或者是來自財政部的單線作業?
「呂小姐別把事情想得太復雜。」或者應該說,她的想法實在太單純。「總而言之,我被我主子派到董家,負責扶持這一窩阿斗。不論我個人意願如何,都得順服我主子的命令,為董家做牛做馬。」
等于是把一台賺錢機器送進董家。
「那你應該算是宇丞的教父了。」指導並協助宇丞操作家族事業。
他自後照鏡凝睇她好半晌,情緒神秘難辨,但已不再有方才的閑散。
怎麼了?他在不高興什麼,還是……
「謝謝呂小姐這麼看得起我。」
她有點莫名其妙。這不過是很客觀的就事論事,並沒有在特別看得起誰。
「我被派到董家的這十年來,在他們眼中的地位不曾高過一個奴才。」
她怔然無語,尷尬萬分。她也沒想到,帶領董家團隊將法人金融業務獲利連年沖上高峰的戰將,竟淪為她這幾日籌備婚事的司機兼長工。
「我想……宇丞他是把重要的事交給重要的人來辦,所以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