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因為他們本來就毫無關聯。這樣,她溜走時就不會驚動到——
「妳在想什麼?」
突來的深沉低吟,嚇了她一大跳。他發現了她的盤算?
他直直瞅著驚魂未定的她,盯得很用力,像要搜出什麼蛛絲馬跡。
「我已經叫妳上樓兩次了。」
啊!呃……「對不起,我只是想多欣賞這間屋子的布置。」
「是嗎?」他由鼻孔一笑。
她心驚膽戰地仰望等在樓梯上的他,這才意識到,眼前有比逃亡計畫更大的危機存在︰她又淪入和他共處一室的處境了。
糟了,怎麼辦?
在瑞士邊境盧加諾飯店的「純屬意外」,又得重演?她不要!已經胡里胡涂做錯了的事,她不想清醒地又再錯一次,作賤自己的價值。可是,現在她還能怎麼辦?
他像是早已透視到她的心,淡淡呢喃。「放心吧。除非妳許可,我不會對妳怎麼樣。」
這項特赦,令她錯愕。
之前那個誤以為她是輕浮女子的魏君士呢?那個粗魯狂妄的野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紳士?
「上來,我們只休息一下就去吃飯。」
樸實無華的臥房,沒有什麼金碧輝煌可言,也算不上寬敞,但衛浴設備齊全,布置十分居家而暖柔,是個會讓人放松身心的友善居處。
「妳可以先洗個澡或什麼的,我要到樓下上網。」君士抽出沙發上公事包內的Notebook。「這棟老房子的門鎖都是舊式的,鑰匙我帶下去。我開門時會先出聲,如果沒听到我的聲音門鎖卻動了,妳就搬椅子,用椅背抵住門把,大聲求救,我馬上趕到。」
喔,原來這種舊式門把可以這樣御敵。那麼等一下……
「別想把我擋在門外。」
她被前額傾近的寒吟嚇到,連忙退後,緊張萬分地瞪著他,他卻還以她很陌生的神情。像是淺淺地好笑,又像是她想太多的幻覺︰有點好玩似的,卻又籠罩著慣有的深不可測,讓她抓不準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該不會是在逗她吧?可是,又不太像……
她不知道自己順著他離去的身影、盯著早已帶上的門扉發了多久的呆,只知道猛然回神時,她有多懊惱于自己的笨拙。
他的手機就留在公事包內,為什麼不趕快拿來用?
她倉皇搜出他的手機,再奔到浴室快快放水,霎時浴白發出熱鬧的蓄水聲,熱氣蒸騰。她迅速褪下衣物,只圍著大浴巾,香肩,一副正要沐浴的模樣。
這一切不過是預防萬一︰免得他霍然闖入,突擊檢查,人贓俱獲。
浴室的收訊好糟。她只好一面搜尋手機內資料,一面往臥房的窗戶方向移動。
星夜滿天,她卻無心觀賞。手機撥通的,不是她遠在台北的親友,卻是——
「喂?阿道夫,我是呂迪琪。」
對方愕然,好像從不曾自魏君士的來電顯示中听過女人的聲音。
她快快交代清楚想請他幫忙的事。他也不多事、不多話,辦得到的就OK,辦不到的就拒絕。他不問他們目前的狀況,也不好奇一下她到底想干什麼。
發問的反倒是她。
「你和那女孩到布拉格之後,有追兵找上你們嗎?」
「沒有。」
「那有看到附近有什麼可疑人物出沒嗎?」特別是義大利裔的。
「沒注意到。」
顯然,魏君士的顧慮根本是多余的,他們完全不需要跑到布達佩斯來閃躲追兵,直接在維也納上飛機就可以回台北了。
她討厭這種被唬弄的感覺,用不存在的敵人來恐嚇她,跟著他疲于奔命。
她早就隱約懷疑,他是在小題大作,拿她來玩他對潔兒的報復游戲。又不是在搞情報戰,哪會有什麼追兵。她從這整出災難的第一天起,就不曾看到過他宣稱的追兵。
在米蘭的豪邸飯店時,她從頭到尾都沒看到他所謂的義大利打手。即使翻越陽台外欄逃命時,她曾听到房門外有撞擊聲,但她還是不曾看到有什麼。
逃到米蘭火車上時,她曾瞥見到月台遠處似乎有匆匆趕來的人影,但哪個月台上沒有這種趕搭火車的光景?他由哪一點認定那就是追兵?
整個逃亡之旅,活像一場騙局。
在法蘭克福機場,他們確實遭人追擊,但那可能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不一定與她有關,卻把她牽連在內。
之後的趕往維也納、分道揚鑣,無論布拉格或布達佩斯,都沒有他鬼扯的那些事,她卻傻傻地被他拖著四處亂竄。
騙子!
「迪琪。」手機那方傳來冷淡的低語。「我知道妳很想回家,想到甚至開始在胡思亂想,但請不要找錯對象發泄情緒。」
她恍然大悟,自己竟對著手機在哭。
「對不起!我不是、不是在對你發牢騷!」
「我說妳找錯發泄情緒的對象,不是指我,而是君士。」
淚人兒一怔,不懂。
「他如果知道妳在懷疑他、否定掉他這一路上的賣命賣力,妳就完了。」
「可是他的一切說辭都像空的,根本沒這回事。」全憑他一張嘴,天花亂墜。
「迪琪。」門板外赫然傳來敲門聲。
她站在床邊的窗戶前,驚惶回頭,卻又被另一方的手機喚住。
「迪琪,我和那女孩在布拉格確實沒看到什麼可疑的人,但是——」
「迪琪,我開門了。」
「等、等一下!」
「我和那女孩負責帶的那套假西裝被偷了。」
被偷?!只偷西裝卻不偷錢包、行李等更明顯的標的物?
「你確定是那些追兵偷走的嗎?」只因里面可能藏有一幅畫。
「我不確定,布拉格的治安向來不怎麼樣。」扒手橫行。
「迪琪?」門外狐疑。「妳在跟誰說話?」
「我沒有!我是在……」
「所以君士要是知道妳現在在謀畫什麼,他絕不會饒了妳。」
「所以君士說的都是真的嗎?他也真的會帶我回家還是又在——」
門板猝然開啟,巨大身影堵住走廊外的光線,卻堵不住緊繃的氣焰。
啪嗒一聲,手機掉落床邊地毯上,通話中斷。
完了!
她僵直地不敢動,定在窗前。他一瞬不瞬地,銳利地盯著她不放,兩眼像要噴出火來,將她吞噬。
夏末的星夜,薄涼如水。遠方浴室內仍在嘩聲大作地積了半池的水,氤氳熱氣淺淺彌漫房內,如夢似幻。她怯懦地佇立原地,哪里也不敢亂看,生怕不小心瞄了地上的掉落物一眼,引起他的注意,事情就真會無法收拾,前功盡棄。
但……現在的困局,又該如何收拾?
君士開門的剎那,她已經來不及藏手機了,只能任它掉落地面。但她同時掉落了另一樣東西,成功地及時掩蓋住這致命的破綻。
她掉落了她裹身的浴巾,此刻全然赤果,孤立無援。
包糟的是,她是在他敞門後才趕緊剝下浴巾,仿佛刻意的引誘,算準了時機,就是要他目睹她的無聲邀請。
他看她的灼熱視線,讓她清楚明白,自己已經惹來更大的麻煩。
「迪琪?」
她知道,這沙啞的輕問,已是最後的征詢、最後的確認、她最後的反悔機會。可是她如果真的反悔了,撿起浴巾裹回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她的逃亡計畫隨著手機全面敗露。那時,她還回得了家嗎?
只要成功地唬過他,就可以到維也納搭上班機,直接回家。那她現在該怎麼辦?
要不要一誠招供?還是瞞著直到順利逃月兌?還是……
開敞的門屝,漸漸地,在他背後合上,落鎖。
一室的幽微中,只有浴室傳來隱約的迷離微光。窗外冷月當空,遙遙睥睨窗內引燃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