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叫浪漫,而叫浪蕩。
不舒服的感覺,至今都還在她的下月復隱隱作痛,難堪又難受。
之前是被他誤解為私生活和潔兒一樣奔放,現在則是被他證實她的確很隨便——連她也很驚愕于這項重大發現,卻無法逃避事實。
還是別再想了,再想她會……
她難過地正想抱起什麼來遮掩自己的情緒,愣愣發現她手上習慣擁著的什麼好像不存在了。電光石火之際,她駭然驚叫。
「那套西裝呢?」她的兩手為什麼是空的?
猛抬頭,只見他邁出電梯的雄偉背影,俐落決絕。
她趕快按往電梯內的按鍵,打算沖回房內搜尋,卻被他回眸一句潑了桶冷水。
「不必找了,我早就請飯店人員拿去丟掉。」
來不及再敞開的電梯門,將錯愕的嬌顏緩緩封入電梯內,載往飄浮的上空,她的靈魂卻陡然失重,往下墜落。她的第一次,竟葬送在這種人手中。
包可悲的是,她的心已經對這個人……
第三章
一切行程,如他精確的安排。晚上七點四十四分,他們已準時自蘇黎世離開,搭臥鋪夜車北行,預計零點五十五分抵達法蘭克福。
夜行火車,沒有景致可言,大窗外只籠著黑夜。所見的風景,只有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
她不想看,只想倒頭入睡,像尸體一樣睡到自然腐爛。
他卻強制她先到加掛餐車去用餐,才準她回臥鋪車廂。
隨便。她不想跟他爭,也無力跟他談,與他對坐在餐車小桌的豐盛餐點前,卻不進食,環抱一路自米蘭扛著的那套西裝,茫然望向漆黑的窗上反影,消沉發呆。
幸好那間飯店的服務生老練,沒有真的照魏君士吩咐地把這套昂貴名牌丟掉,而暫時寄存在房客遺失物品的收納處。
她拿回東西時,當場哭了,人家還誤以為她是喜極而泣。
愈往北行,氣候愈涼,雖是夏季,入夜卻像台北的初冬。她本來並不想接受他中途買給她的貴氣小外套,但……犯不著為著一時賭氣,就一路發抖,折騰自己、供他調侃吧?
「妳干嘛死守著那套西裝不放?」他一面專心卷著面條品嘗,一面隨便問問。
「你又干嘛一直想把它丟掉?」
呵,溫吞的她也開始會發飆了?只可惜,嬌聲嬌氣的,令人酥麻。
他垂眸沉思地咀嚼,仔細切割盤中菜肴,半晌不回應。
本以為,她的小小反擊意外奏效了,打中要害,讓他啞口無言。她還來不及竊喜,就反被他攻得啞口無言。
「妳抱著這麼醒目的東西逃亡,等于是在沿路留下線索供追兵查緝。我已經盡量讓我們看起來是有錢有閑的觀光客,盡量故作悠哉,比較不會給人留下什麼特別印象。妳倒好,處處替我扯後腿,就只因為妳舍不得那套垃圾。」
這……她並不知道他有這些盤算啊。「我沒有舍不得,而是這套西裝是潔兒千叮嚀萬交代,一定得幫她帶回台北的。」
「什麼西裝會有這麼偉大?」別笑死人了。「她不會叫對方寄到台灣去嗎?她既然都舍得買下幾十萬元的西裝,還會付不起幾千塊錢的快遞運費?」
也、也對啦。「但潔兒不是打電話跟你說,這里面藏有一幅畫……」
「听她放屁。」
忽來的粗野咕噥,愣得她傻傻眨巴。沒想到這麼高傲高調的他,也會講這麼低俗的話,突兀得讓人一時頭腦轉不過來。
「不信的話,妳打開來看就知道。」里頭根本不會藏有那種東西。
「不行。這不是我的東西,我只是受人之托……」
「要是人家托妳運送毒品或走私呢?妳還要笨笨地忠人之事?」
「你不要亂講!」她惶惶輕嚷,左顧右盼,坐立難安。「什麼運毒走私的,你想象力未免太豐富。」
「那妳就丟啊。」何必抱著?
「我答應過潔兒的事,我必須做到。而且,潔兒雖然愛玩,卻不會去玩違法的事,她懂得分寸。」
「妳確定?」
「我覺得……應,應該是這樣沒錯。」
「妳認識的是幾年前的她?」
呃……
「最近的她,妳到底有沒有見識過?」
「妳不知道她這次的戀情搞出了多大的風風雨雨?」
「妳會不曉得熱戀中的女人,為了取悅她的男人,什麼事都干得出來?」
他的句句逼人,壓得她喘不過氣,無法招架。
「妳或許有令人景仰的高貴情操,不會去翻動別人委托的東西,但我看來更像是妳有什麼把柄在潔兒手中,所以沒膽違抗她的任何命令。」
他怎麼……這麼討人厭!
「你呢?你跟潔兒又是什麼關系?」她緊緊圈擁懷中西裝套,仿佛保命的盾牌,忿忿不平。「你也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中,所以不得不乖乖听她吩咐嗎?」
他非常、非常、非常不欣賞這種差勁的表達方式,森然低吟︰「妳覺得我是在乖乖听她吩咐嗎?」
「那你就借我錢,我們各走各的。」何必彼此一路折騰下去?
「問題不在于有沒有旅費,而在于有沒有常識。」
「我知道怎麼買機票!」她刻意以英文嬌斥,證實她有足夠返台的溝通能力。
「妳恐怕還沒登上飛機,就在機場大廳被等在那里的幫派分子綁走。請問,妳那時候要怎麼使用妳買到的機票?」
她不懂,事情為什麼會搞得那麼復雜?
「潔兒偷了別人收藏的贓品,想運回台灣卻又怕被逮,就找妳這搞不懂狀況的人做她的替身,混淆視听,自己逃之夭夭,優哉游哉地讓妳去替她冒險犯難。」
「這……我這套西裝里面,藏著一幅贓品了?」
「我不覺得。」畫一定還在潔兒那只狐狸手上。「但她故意讓那些追兵這麼覺得。所以所有的追兵都沖著妳來,要搶妳手上的東西,她則瀟瀟灑灑地輕松離開。」
「那些追兵是——」
「是那位遭竊收藏家雇來的。」失竊的畫既是贓品,對方當然不敢報警處理,只能以黑制黑,私下解決。
「那你呢?」在這場游戲中是什麼角色?
他的視線倏地由餐盤調向她,箭一般銳利猛迅,穿透她腦門似地堅決持續,像在剖析她這怯生生的一問,是基于厘清事件的立場,還是基于一個女人和男人之間的立場。
他、他干嘛這樣盯著她不講話?他大可一如平常地刻薄回應啊,何必這麼……
局促的氣氛,撩起幾分曖昧,令她不自在。
他骨節分明的巨掌優雅支起高腳杯,老練品味紫紅寶石般的葡萄酒。但那雙有力的深邃大眼,一瞬都不曾離開她逐漸臊紅的臉蛋。
她忍著盡量不閃躲與他的對視,也努力不讓他們先前在盧加諾小飯店內的激情記憶浮現腦海,拒絕想起在滿床散落的食物間,他曾如何舌忝遍傾倒在她雪女敕嬌軀上的每一滴醇酒。
啊,對了,他好像以吻灌了她好多酒。所以……他們是酒後亂性了?
「妳最好暫時別踫酒。」
她在他的淡漠呢噥中一怔,傻傻低望,還真的看見高腳杯已被她舉在身前,嚇得趕緊擱下縮手,仿佛它會咬人。
他疏離垂眸,以餐巾拭去隱約笑意,並不想對她施以過多的廉價友善。
「我先回臥鋪車廂去睡了,妳自己慢用。」
喔。但是……她剛才好像問了他什麼問題,只不過自己一時也想不起來。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隨便之外,也覺得她智商很低?
哎,伶牙俐齒的人,總會讓人感到很聰明,反應快又靈敏。而她,天生就是慢慢思考、慢慢發言的個性,只適合做哲學家,不適合在商場苞人廝殺打拚,或經營人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