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誤解的感覺太糟糕,遠超過她所能承受,甚至連澄清或申訴的機會也沒有,只能一路處于挨打狀態,無力反擊。
這份劣勢,並不是來自于大男人與小女人的對峙。潔兒也是個小女人,卻輕松扳倒一堆大男人,把他們踩得死死的。但她不是潔兒,她沒有那種個性,也沒有那種能力。
她至今都無法適應這個世界,她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不被這個世界肯定。
魏君士說對了,她確實在閃躲她和潔兒的友誼,本能性地在拒絕著什麼。
潔兒曾在她學生時代救過她一命,雖然她們交情不深,但她一直記得自己欠潔兒這份情。不過,也僅止于此。潔兒在學校就已是風雲人物,男女通吃,尤其喜歡招聚一群艷麗的同黨,自組小圈圈,烘托她的甜美。其間的曖昧情愫,也是校園中的熱門話題。
潔兒永遠不寂寞。
她不想被牽扯到這些復雜的關系,淡淡地與潔兒保持安全距離。如今,潔兒有難,向她追討當年的人情,她當然義不容辭,可是沒料到這災難竟會因此變成她的。
她本來還以為這只是場單純的游戲︰當潔兒的替身,在米蘭招搖出沒,好讓潔兒可以甩開狗仔,和男友秘密潛往西西里島,熱情度假。
她曾偷偷羨慕過潔兒——不是向往潔兒的奔放,而是向往她的獨樹一格,好有自己的特色;不被人牽著鼻子走,反倒牽引了好多人。
眾星拱月。
假扮潔兒,應該會很有趣,她也想試試看充當這一輪明月的感覺。好奇心壓倒性地勝過警覺心,結果淪入這種光景。
這場冒險,徹底失敗,她終究不是潔兒。
妳明明就是只家貓,何必硬要當野豹?
男友曾有的感嘆,一語成讖,但她就是放棄不了這份夢想。而現在……
「嗨,妳一個人嗎?」
一句溫柔的英語招呼,嚇得她趕緊抹掉淚痕,快快以笑容掩飾。
打招呼的男子將這視為邀請,優雅入座。她頓時陷入困境,為難得不知所措︰該怎麼請他離開才好?
對方極具紳士風度地點了滿桌美食,輔以美酒。食物的香氣使她領悟到,自己原來早就餓壞了。若是平常,她不會接受這種款待,但……她好餓,也好累。一連串的混戰與沖突,使她非常渴望如此溫暖的友善。
他很健談,親切介紹他在普羅旺斯的美麗莊園,陽光如何地燦爛、景色如何地宜人、美酒如何地香醇,一面評比著眼前的品牌與年份,一面殷勤地替她斟滿酒杯。
她盡量避免狼吞虎咽、盡量捧場,對他的自吹自擂不時投以肯定及沉默的微笑。眼前的餐點雖然美味,可是太咸。
桌上沒水,只能以酒解渴。
真奇怪,一個微笑就能換得一頓飽餐,這其中的邏輯到底在哪里?
「和美麗的女人共享晚餐,就是一種享受。」他怡然回答她的困擾。
只不過同桌吃飯,有什麼好享受的?
「妳這是在邀請我嗎?」他興味盎然。
邀請什麼?
「比同桌吃飯更進一步的享受。」
啊,他想歪了。她是在問他問題,並沒有在做什麼邀請。
他好笑。「妳真會吊男人胃口。」
她有嗎?
「我向來對東方女人沒轍,老被迷得暈頭轉向,可是還沒踫過妳這麼高明的無辜小羊。」每句性感挑逗,都像單純的迷惑。
問題應該是出在,真的無辜被認為是裝的無辜吧。那一定是之前有過裝的無辜,而且裝得很高明,使得真正的無辜出現時,會被誤認為是裝的。假的被看作真的,真的被污蔑成假的,實在很傷人。
「那麼妳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這麼問,就已經是在羞辱她了。
「抱歉,我無意冒犯。」他牽起桌上擱著的白女敕小手,輕輕吻上他的歉意。「妳說話總是這麼嬌滴滴的嗎?連生氣也是?」
不然呢?他以為她現在的不悅是假的?
「那妳的邀請呢?我也可以當作是真的嗎?」
她從來不講假話。但是……邀請?
迷惘之際,她擱在對方掌心里的小手,猝地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拉開,箝進憤怒的拳頭里。
好痛!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魏君士?他憑什麼凶對方?而且,他這樣抓她的手做什麼?
「先生,是她邀請我入座——」
「現在你可以滾了,因為那是我的位子。」
任對方再有修養,也受不了這種愚弄。他起身丟下餐巾,對她投以一記鄙視。
太過分了!對方又沒有對她怎麼樣!
「沒有怎樣?」他切齒低狺,怒目譴責。「等妳有怎樣就已經太遲了!」
他完全不顧旁人眼光,悍然押著她離開,活像逮捕犯人歸案,毫不妥協,也不听她的嬌聲抗議。他只有鋼鐵意志,必定貫徹到底。
他憑什麼這樣?!
她的控訴,刺中他的要害。是啊,他憑什麼這樣?
他把人拖回原來的六人座包廂內時,里頭一名沒有預約隨意入座的背包旅行者,被他的奔騰怒火嚇到,連忙扛回椅下的背包,逃往其他安全車廂去也。
他快氣炸了,卻原因不明——這更令他火冒三丈。
「你無權干涉我的事,我們都已經分道揚鑣了——」
「誰跟妳分道揚鑣了?!」他重聲咆哮。「妳到現在都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就隨便出去晃蕩,喝得醉醺醺。妳以為剛才那個法國佬會幫妳什麼?」
「我沒有要他幫我什麼!」
「所以妳只是單純地想勾引對方、想證明一下自己的魅力仍然所向無敵?」
驀地,她好想哭,卻硬被壓回去。
「想證明一下自己,有什麼不對?」先前的細嚷,突然轉為委屈的囁嚅,仿佛自言自語。
「潔兒是玩慣了危險游戲,而妳呢?」根本就不是那塊料!「妳做事前為什麼都不先稱稱自己的斤兩?」
「我不怕危險!」
「哪種危險?」鐵臂一收,將她恨然卷入懷里。「是替人走私的危險,還是這種危險?」
他張口吞噬她的唇,用力深吮其中濃郁的酒香,緊擁雙臂間嬌柔的掙扎。
真是受夠了這女人,已經被人灌醉得一塌胡涂,還在那里自以為清醒地大發謬論。他一直在嚴格界定,她究竟是哪種女人,卻仍舊曖昧難辨,惹得他心浮氣躁。
這一吻,綿綿長長,似乎無窮無盡,讓他徹底地細細品味,融化了她的抗拒。
她頭好昏,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酒,還是因為他的吻。她只知道她很熱,好像快要燒起來了。今天一整天的混亂,在此刻達到高峰。
危險。
她腦中有警鈴急急作響,但鈴聲全沉在水里,好像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他擋在中間,阻斷了她仔細傾听的可能性,將她困在他的胸懷里,連思緒都被他統御。
她沒有辦法清楚記得,他們在哪一站提前下車。所有的記憶都與迷離的酒香混在一起,片段而凌亂。有他的說明、有他的耳語、有他的吻吮、有他的安撫、有他的喘息、有他的申吟、有他的質疑、有他的酣嘆、有他的催促、還有他的呼喚——
迪琪。
她從沒听過他這樣吟詠她的名字,美得太不真實。但是她很難受,不要了。
不要什麼?又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
迪琪。
不要再這樣叫她了,讓她快要失去討厭這個人的立場。她不喜歡這個人,不想再有那種針鋒相對,不想再各自武裝地防備彼此,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敵視,不想再……
她只想跟他和好,並不想對戰。雖然她無法接受他的傲慢無禮,但也無法抹滅掉他的英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