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在耍帥離去之前,先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
悄悄地,她左右為難地又坐回他身邊,不敢打擾,也不敢小憩,以免被他半路遺棄,沒錢沒鞋地淪落他鄉。
這趟旅程的終點究竟會在哪里?他們會奔馳到多遠?車窗上反映著她自己的不安、無助、以及茫然。
她到底闖進了什麼樣的荒謬世界?原本平凡的生涯,突然扭曲,超乎她的理解與經驗。甚至讓一個陌生男人,踫觸到了她的身體……
男女之事,她也不是沒概念。但她還是無法理解,他對她做的那些究竟是什麼。那種奇怪的感覺,前所未有。她有正在交往中的男友,只是從沒走到那一步過,連相處之際,也從沒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很怪。更奇怪的是她自己……
旖旎的情思,被卷進先前的回憶里,有些難堪,又有些好奇。
恍惚中,她猝地緊繃,警覺到某種強烈的視線感。她委婉地四處飄視一陣,沒什麼異狀,只有偶然對上也在偷偷瞟她的乘客。大家各自閃躲,泰然自若。她想太多了吧……
她愣愣將視線調回車窗上自己的反影,愕然發現那份灼烈視線正來自她身影的旁邊。原本假寐中的他,不知何時早虎視眈眈地狩獵著,也看穿了她方才的曖昧遐思。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讓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這才領悟到,救她月兌離危險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險。
第二章
粉女敕的蜜桃色高跟鞋,散發隱隱的霧色銀光,裝載著她小巧秀麗的兩只腳。
她坐在米蘭中央車站候車處,一直不解地專注研究自己腳上的SalvatoreFerragamoUomo,一對于逃難的人來說,這雙精品未免太過講究。買雙運動鞋不是比較實用嗎?只是會有點丑……
看來這位魏君士先生,和潔兒同為天生玩家,對品味有著極度的要求。轉乘火車之際,他殺入一家名店內隨便刷一雙鞋,就比灰姑娘的玻璃鞋還適合她。
但他怎會知道她穿幾號鞋?
她小心翼翼地偷瞥站在一旁猛講手機的他。他這一路上跟手機講的話,比跟她講的話還多。她也約略听到,他是在為他們跨越國界的逃亡行程接洽,同時處理自己的私事,可是那些全以德語溝通,她听不懂。
她猜他跟潔兒應該關系匪淺。潔兒的情史向來精采豐富,加上她專走大膽甜美的小惡曉路線,多少英雄好漢都拜倒在她裙下,听任擺布。
他也是吧,只是心有不甘,個性又暴烈。
他很喜歡潔兒吧,還是討厭?由愛生恨?又恨又無法自拔地愛著?或者……
「妳還發什麼呆?火車要開了。」
呃?中文?她一怔,抬眼只見魏君士快步邁入人潮中的背影,嚇得彈身緊追,艱困疾奔。這雙鞋太細太高了,要她怎麼追?
憐香惜玉似乎不是他的風格,可是對人的基本尊重呢?
火車的發車警笛大作,催得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腿軟也不敢停,就怕跟丟了他的背影。
「我們現在只能一路往北,離開義大利。運氣好的話,就從德國法蘭克福出境,飛回台灣。」
他一坐定就自顧自地迅速說明,撥打手機。她虛軟攀在頭等車廂的包廂門邊,氣喘吁吁。
「請隨手關門。」他不喜歡敞開門來談私事。
「魏先生,我想……」拜托,她燥喘到要連咽好幾次喉嚨才出得了聲。「我想跟你借一點錢。」
他調起冷淡的眼眸,一邊等手機接通,一邊等她的下文。
她盡可能保持優雅地關門入座,可是還是狼狽透頂,認命地癱陷在座位里。三個三個並列相對的六人座包廂內,目前只有他們兩個,但隨時都可能有其他乘客加入,要跟他攤牌就得快。
她由這短暫的災難式接觸已經領悟到,跟他交手,分秒必爭。
「利息由你決定,只要借我可以盡速單獨回台北的錢就行。」她無法再跟這個人同行。他有他的個人風格及做事方式,但全都超過了她所能接納的範圍。
她也有自己的底限。
毫無意外地,他根本不甩她的終極宣告,徑自講起他的手機,旁若無人。
她茫然注目自己腿上擱的那套西裝,像是迷失在它外頭覆著的黑罩紋路上。她平常有時也會這樣,整個人空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也不曉得自己在忙些什麼。總之,很忙。而且,沮喪。
短短幾小時之間,事情的變化太劇烈,所有的驚險刺激已經超越她這輩子的總和。她覺得好亂,而且周圍的人也都很不友善,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孤傲地對著手機密切溝通,眼光卻銳利地觀測著她的落寞。
奇怪的女人。
「妳先說說妳這邊的事件版本吧。」他啪地俐落合上手機,淡然下令。
「我已經說過了,也只有那一種版本。」信不信隨他。
「妳沒交代妳跟潔兒的關系。」
「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魏先生,你想玩律師的法庭答辯游戲是你的事,但我不是犯人。」
「可是有重大嫌疑。」
他以為他是誰?
「我必須要搞清楚妳跟潔兒到底是什麼交情,才能決定要幫妳到什麼程度。」
不知為何,他對潔兒的執著,令她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
「我的猜測是,妳若不是笨到完全都在狀況外,就是精到拚命地在我面前扮演無辜。」就跟潔兒一樣狡獪。
她有生以來,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氣到找不出字眼來罵。她的坦誠,沒有一次得到他應有的尊重。就算他和潔兒有過什麼不愉快,有必要因此就把新仇舊恨遷怒到她頭上來嗎?
「我懶得對潔兒的交游廣闊做任何評判,」他嫌惡的口吻卻已經在定罪。「但是她跟她未婚夫怎樣、跟她男朋友怎樣,完全是她的事,我並不想被牽涉到她與其他男人的混戰當中,去替她當信差、跑龍套、收拾殘局。」
「魏先生,我很同情你的立場。但是——」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而需要妳解釋清楚,妳在這游戲里到底是什麼角色。」
「潔兒的朋友!」要她說幾遍才夠?
「妳一直在閃躲著我的問題︰妳們究竟是什麼樣的朋友。」對于她氣急敗壞的嬌嚷,他冷然毫不留情。「有的朋友老死不相往來、有的朋友只有表面上的熱絡、有的朋友則是超過正常的友誼,不但交流彼此的身體,還交流彼此的性伴侶!」
「是又怎樣?!」
他微瞇寒眸,審析她的氣到發抖,仿佛評估著她這回應只是在賭氣,還是被他逼出的真實底細。
「如果你的幫忙是要談條件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我不希罕你的幫忙——」
「反正妳已經安全逃月兌米蘭了?」
言下之意,她像是在利用他的協助月兌身,達到目的了就想甩人。
他輕噱。「這招還真的和潔兒一模一樣。」
真是夠了!
她霍然起身,抱著那套西裝沖出包廂門,快步趕往節節車廂末端的加掛餐車。她並不想用餐,但目前只有那里離他最遠。她也沒在趕時間,只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氣到哭的窩囊德行。
一進餐車,狹長卻豪華溫馨的格局、暖熱的食物芬芳、乘客們怡然愜意的氣氛,令她深感格格不入。趕緊揀個最角落雙人對座的小桌,面壁入座。
她這一坐,才尷尬憶起,自己身無分文,挫折到不行,卻還得假笑地對服務生扯謊︰她等她男伴到了再點餐。
好想回家。
她以左掌撐在臉旁,狀若悠閑,其實是在掩護自己的淚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