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可能。
太奇怪了,他從哪來的根據認定沒這個可能?而且問題根本不在他有沒有可能失去小惠,在于他完全無法承擔這令人恐慌的可能性。
他不能失去小惠。
無法理解,太詭異了。他怎麼會笨到不計代價,要搶奪小惠心中的位置?他怎會傾盡精銳智能地掛記她這個人,而不只是掛記她美麗的胴體?他本以為性才是他們之間最關鍵的牽絆,沒想到那竟會在他此時的腦中,無足輕重。
啊,他明白了。
他想見她,迫切地想見她,急切且興奮地渴望告訴她,他此刻的重大領悟。他知道自己應該快快走避,可是現下卻速速奔往陷阱,因為她在陷阱中等著他,她在那里。
「小惠。」
他霍然殺人工作室,驚動到了正忙于案件的所有人。他的出現沒什麼奇怪,奇怪的是,他雀躍的笑靨,與平目的狡獪陰險差太多。
活像個熱戀中的大男孩,俊美得刺眼。
「你來做什麼?」她大驚。這家伙怎會自己往懸崖邊跳?他會猜不到她為他設下了什麼圈套?
「小惠,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告訴我的事了。」原來,千回百轉,不過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我終于知道了。」
她的驚愕不亞于他,也未曾預料他的領悟會反過來給她這麼大的沖擊。可是太晚了,她布的線已經點燃,將迅速延燒至危機的爆炸核心。
「你明知道這里危險,還跑來找我做什麼?!」她氣瘋了,一點也沒有報復即將成功的快感,只有擔憂。
「我也無法理解。」他難以抑遏地開懷大笑,一把擁住她,仿佛中了超級樂透。
「你發什麼神經,還不快走?!」她自己原先布的局,並沒有預估在突發狀況下該如何中止,現在自己也亂了陣腳。
「你不就正希望我當著你的面被逮捕嗎?」這女圭女圭,心眼真夠小的。
「但是我沒料到是這樣的你被捕!」混蛋,他不是應該和以前一樣的死沒良心、惹人恨惡的風流倜儻狀?他干嘛不再早一點或晚一點開竅?
「你是怎麼設計我等一下被捕的?」他擁著她搖啊搖,完全沒顧慮到場合,逕自怡然陶醉。「你應該很清楚,用洗錢的事來制裁我是沒用的。台灣的龜速官僚體系,還沒追查到我,我就已經悠哉逃到月球去了。」
可惡,他跩什麼呀?
「你用什麼罪名陷害我?」
小人兒尷尬半晌,才勉強招供。「人頭賬戶。」
晤,不錯,這招很精準。既然洗錢,就免不了這一關。
堡作室大樓外的警車鳴笛大作,來勢洶涌。
她突然慌了,後悔自己不該下手這麼重。可是陷阱是她布的,目的是要狠狠教訓他,沒想到事到臨頭她又于心不忍。怎麼辦?去求警方放他一馬嗎?
「你干嘛不直接轉往大陸去?你不是很會溜嗎?!」她就不信他會嗅不出她的陷阱。
「你就這麼想把我流放海外?」再也進不了台灣來,否則就得先去吃頓牢飯。
「對,我想在台灣安靜過日子,不要你打擾!」怎樣?
「你哭什麼呀?」太搞笑了。「這是你自己設的圈套!」
可是……
堡作室外雜沓奔來的腳步,快速縮減他們相處的分秒。
不行,她不能讓班被捕。他已經改變了、醒悟過來了,她不能放這樣的他坐牢!去跟警察求情算了!
「小惠。」他黏膩地牽制著她的行動,撒嬌使壞。「你會來探監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簡直氣炸。
他哪能任由這高傲的女圭女圭作踐自己,去跟警方哀求。她不介意,他可不甘心,讓那些警察佔盡便宜。哎,與其正面開導,還不如逆勢操作。
「記得帶點像樣的食物來探監。」蜂擁而入的警方,掀起一陣吆喝混亂,手銬圈住他手腕的剎那,她差點失聲大叫。
他卻懶懶一句,打散她的恐懼。
「啊,對了,記得跟梅莉說,我在里面,有空來看看。」
她連淚都還來不及擦掉,就怒然喝斥。「你做夢!」
都已經大難臨頭了,他還在留戀什麼狗屁紅粉知己?
「別這麼小氣巴拉的,一點度量也沒有……」警方推押著西裝筆挺的他離去,雄偉的背影仍隱約傳來刺耳的嘀咕。
「除了我以外,誰都不許去看你!」他是她一個人的!「你給我好好在牢里反省,只有我可以去探望你!」
「小惠。」
可可和孔佩拉撫著氣壞的淚人兒,安慰她的中計、她的禁不起撩撥、她的懊惱、她的傷心。
她本來沒打算這樣報復他的,是他太惡劣,又不听勸,她只好藉此布局好好教訓他一頓,學習收斂一點。但……
布局的是她,後悔的也是她。
懊好好受罰的人是他,但每一個傷都連帶打到她身上。
她不要他受這種苦,他已經知道錯了。
之後,好友從媒體得知消息,馬上就打電話給她。
「我後悔了,我不想讓他坐牢了,我不要他背上罪名!可是現在該怎麼辦?」
「事情很容易辦。」憑小惠的背景和聰明,這事哪會難辦?「你只是一時恐慌,心才靜不下來。」
她當然靜不下來。班雅明被收押幾天,她就失眠幾天,根本不得安寧。
「小惠,你真的變得好小女人喔。」難怪會任由班雅明吃定。「不過你到底對他有多少把握?」
她慢慢穩定下來,在他們位于東京的大廈頂層住處內,感傷漫步。
「我其實……恨死他了。他總是隨隨便便的,就把我的心搗得稀巴爛,一點都不懂得珍惜。」
「那干嘛還不快點離開他?」
「可是當我看到他,終于明白我一直對他付出的是什麼的時候,我覺得……」
驀地,再度涌上激切的心情,難以言語。
「小惠?」
啊,看到他那時的神情,她一切受過的傷、流過的淚,都值得了,也不再在乎了。因為她已經藉由這些歷練,得到了最美好的,美好到遠超過一切眼淚。
「小惠……」
朋友在手機的遠方靜靜安慰,知道她的處境,也願意等待,陪她走這一段。
她蹲在地上,伏在自己的膝頭上痛哭。不是因為淒涼,是因為幸福。她一直沒有告訴別人,自己在心里偷偷設計的幸福,他竟然全都知道。
他一定是外星人或具有超能力,不然怎會這麼了解她隱匿的靈魂?
原本空蕩簡練、現代感十足卻沒有溫度的寓所,如今已被他布置成充滿幸福氣息的家。她太久沒來這里,他也什麼都沒說。大家各自盤算的,竟不約而同地都是對方。
為了他的將來,她必須讓他重重摔一跤,所以為他預備了牢房。他則為了她的將來,在這間住處替她預備了一間育嬰房。
她就蹲在溫暖洋溢的鵝黃色,粉女敕女敕的嬰兒床旁,泣不成聲。因為太幸福了,幸福得難以承受。
原來,對感情笨拙的,不是只有她一個。
「你還好吧?」又哭又笑的。
她只能一面嚴重鼻塞地哽咽,一面傻笑。
「會笑就好,但是可千萬別瘋掉。」好,差不多可以談正事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把班雅明弄出來。」
「我一點也不意外。」哎……「好吧,我幫你請律師。」
「還有!」她急急追加,又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就是讓他……」
「讓他明明有在做壞事,卻清清白白非常無辜毫無紀錄地放出來?」
「嗯。」
「要不要順便再加點漢堡玉米濃湯和薯條各一份?」
「什麼?」她一愣。
「你剛剛開的條件簡直跟在快餐店點餐沒兩樣︰我要低脂低糖但要夠濃夠醇的冰淇淋一份,外加冰的低卡可樂但是不要放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