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欣賞你這種語帶保留的說法。」
「因為現實太傷人。」
「你不需要顧慮我。」怕傷到她就一直迂回籠統。「我沒那麼脆弱。」
哎,任她再怎麼聰慧過人,照樣一遇到感情的事就變笨。
「那我就不再暗示了。宗小姐,在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會和班雅明有結果的是梅莉。」
誰知道半途會殺出個程咬金。
她的心跳急劇狂亂,一聲一聲震得她頭昏腦脹。真糟,她似乎感冒還未痊愈,又犯病了。
「誰是梅莉?」
「算是他的青梅竹馬吧。從小到大,不管班雅明換了多少伴侶、每次出現的女性有多優秀,最後仍會回到梅莉身邊。」
她不想听,只想吐……
「我沒有見過她,但從班雅明長久以來片片段段對她的嘀咕,我也差不多能拼湊出梅莉的全貌來。算是個性格可愛、又不失成熟風韻的女子;不一定很漂亮,卻相當有吸引力。」
之後的許多細節,她耳鳴太重,听不進去,思緒也一片凌亂。
這次的感冒癥狀來得太凶,她招架不住。但不管如何踉蹌跌撞,如何暈眩無力,她一定要追查清楚才行。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不記得自己在電腦前待多久了、不記得自己跑廁所吐了多少次,只知道她已連胃酸都快嘔干。過度嘔吐帶來嚴重的虛月兌、發寒,連眼淚都被嘔出眼眶。
她的身體比心靈更劇烈地,拒絕她所無法接受的什麼,瘋狂地,暴躁地、憤怒的消除她自己也無法理解薩東匹。
她執著地透過各種管道、用盡鎊種方式,拚死查出有關梅莉的資料,包括她的社交圈、她參與的各項大小活動紀錄、上百張的生活照、她與班雅明在倫敦的公寓、他們合養的愛犬就醫紀錄……
她黑發黑眼,是個華人。
激烈嘔吐,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傾出,只剩摧心裂肺的劇咳。胃液殘留的強酸,灼燒著她的鼻腔與咽喉,煎熬難當。
但是朋友委托的東西還沒買。
要趕快去買,因為她就要到美國結婚去也,再也不回日本這個鬼地方。
與其自己生兒子,不如養只狗兒子——梅莉在朋友間廣為流傳的座右銘。
她本來也很喜歡狗,爸爸書房的聖伯納還是她命名的。但她現在厭惡透頂,最好全世界的狗統統死光!
首飾、化妝品、衣服、鞋子、限定商品、造型家電、配件、皮包、內衣、保養品、杯盤、玩偶、養生美容食品……
她一區一區地跑,一樣一樣地買,馬不停蹄,很趕。
一定要快,因為她就要起程赴美,時間不多。
計程車司機載她回到住處時,好意地企圖替她搬運大包小包戰利品,卻遭她嚴厲斥退,宛若怕他弄髒了她不可侵犯的神聖領域。
這里輪不到他貓哭耗子假慈悲,滾開!
梅莉個性可愛、相當有吸引力。
我一直以為會和班雅明有結果的是梅莉。
東西太多,太多太多了。她不該搬回住處,而是直接到郵局裝箱寄件才對。
可是都已經搬到大廈的一樓電梯口,再三、四袋就全部搬完,直接上樓。怪了,她腦筋錯亂嗎?東西全搬進客廳,然後呢?它們就會從客廳自動飛往台北嗎?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她都無法做出判斷?
你講的話怎麼跟梅莉卡多娜一樣沒意義?
啊,梅莉,卡繆筆下的她多平凡,一個再通俗不過的女人,熱切地期盼和她愛的男人結婚,他對她卻可娶可不娶,可以愛也可以不愛。他入獄後,大起時,從未特別只想著梅莉;他的思念塞滿了所有曾經有過的女人、所有曾經愛過她們的情形。
可是,她自認在班雅明眼中的分量下一樣,她是特別的。
你不是唯一和他交往這麼深的女性,只不過現在正得寵罷了。
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樣!至少,她是認真地在規畫他倆的未來,即將結婚!
「小姐,還是我來幫你!」
「危險!」
她提著最後兩大袋東西,還來不及進大廈的自動門內,就跌絆在樓梯上,正面著地,重重摔了一記。
驚慌失措的日文,吶喊聲此起彼落,很反常。她以為日本人是很理性的,即使遇有突發狀況,也會很冷靜且有效率地淡漠處理。
引起騷動,像是很失禮的事似的,所以要快快地低調收拾,恢復尋常。
可是他們現在的大驚小敝,實在滑稽。
跌倒了,爬起來就是,叫什麼叫。但她發覺爬起來是一件極困難的簡單動作,試了幾次,還是要人幫忙才行。而且,她並沒有想吐的感覺,口中卻自動涌出好多溫熱的東西。
啊,原來是血,而且,流個不停,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積極涌出,塞了她滿口。鮮血泉涌的速度太快,她口中容不下,就翻滾出紅唇外,淌了她滿身污漬。
好像滿嚴重的,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計程車司機、大廈管理員、安全警衛,七手八腳,嘰哩咕嚕地,好好笑。
不知道自己剛才跌倒時,正面撞到了什麼。
應該破相了。
哎,真糟糕,還以為自己可以以美色事人,結果結婚的陰謀還沒得逞,她的臉就毀了。奇怪,自己受這麼重的傷,為什麼一點感覺也沒有?仿佛事不關己……
「女圭女圭!」
一回家就接獲樓下緊急通知的班雅明,火速自樓上趕來,一路朝她急奔,重聲大喚。
恍恍惚惚的她,瞠眼矚目他遠遠沖向她的景象,突然爆發難以忍受的痛楚,痛到熱淚涌流,再也攔不住。
痛覺潰堤了,瞬間鋪天蓋地的集中火力,全面攻擊她。
她劇痛到承受不了,捂著滿是鮮血的小口又跌坐回地上。幸好旁人拉護著,她的雙膝卻抖到根本再也無法站起。
淚流滿面,血流滿面。
「沒事,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抱起劇烈顫抖的小人兒,直接沖往正匆匆駛來的救護車,在車道上正面攔截,分秒必爭。
她被緊緊摟在他懷里,貼在他健壯厚實的心口上,沉重有力的搏動,打進她的靈魂。強悍的生命力,熾熱包圍著她。
她好冷,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我看看,手拿開。」
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控制地哭到渾身抽搐、哭到急促哽咽,激出了更多鮮血。
她再也不漂亮了,勝算盡失,這份環擁已是最後一次。
「門牙跌斷了。」他凝眉審視,在救護車內向急救人員嘰哩咕嚕一陣,便把她交到他們手里。
不要!她不要被交給別人!
話還沒喊出,鮮血就先一步噴出她的口,濺到他胸前和臉上。
「還耍什麼脾氣?!」他喝斥。「快點讓他們替你做緊急處理!」
她不要離開他!
小手堅決地揪著他胸前的毛衣,打死不放。即使兩人被架離,她縴細的手臂仍伸得長長的,頑強抗拒。
他是她的,誰都別想拆散他們!
就算她的臉變丑了心變丑了,愈來愈廉價猥瑣,她也不放手!
霸道的巨掌卻硬是將這只小手,自他胸前悍然鉗扭開來,壓制回她身上。
班?
「你實在不听話。」他氣到切齒低狺,親手把她定在擔架上,不準她再輕舉妄動。「別在這個時候找我麻煩。乖乖讓急救人員動手,听到沒?」
他與他們又是一陣急急交談,便任由他們接手,退坐到救護車內的一旁。
班,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小手里面什麼也沒有了,仍是滿手的空,什麼都沒得掌握。
幸福總是太短暫。即使是虛幻的幸福,也消逝得太快。
她沒再反抗,靜靜地仰躺,任由他們處理,乖巧听話。
他以為,終于可以松口氣,卻在沿途的短暫觀察中,首度察覺到異狀。她很乖,沒再搗蛋;問題是她太乖了,一下子乖得太反常,令他濃眉深鎖,冷眯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