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她驟然轉身,電梯前的樓梯間,只有寂靜的兩扇門。沒有第三扇,也沒有任何人。她怔在原地,好一陣子無法回神,沒有辦法理解,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藥效發作了,她覺得好困。但是……
有什麼很重要的細節,她不小心錯過了,必須趕快想起來。否則一覺睡去,就再難回憶。可是,頭很重,重到她無力撐起,得趕快回屋里去。
開門都成為極大的挑戰,鑰匙卡不管怎麼放,就是放不進感應器。眼都花了,景象全都倍增,模糊交疊。她很不舒服,好想吐……
小人兒終于癱軟下滑,倒在精雕銅門前,手中還握著鑰匙卡。
隱約中,有人把她安置回臥房,細心地覆上被子,輕撫她發寒的前額。
好溫柔。是誰?班雅明回來了嗎?
班,我們還是結婚吧——盡避他答得那麼心不在焉,她還是很想跟他在一起。
他不喜歡她離開,她也不喜歡跟他分離。結婚吧,至少有那麼一丁點保證,分開之後還會再相聚。他不用擔心她,她也不用擔心他,他們都只屬于彼此。
結婚吧,好不好?
輾轉反側,淚濕枕畔。她不知道她連在夢中都在傷心,但有人知道。
微涼的大掌撫在她臉旁,莫名地溫暖,鎮定了她飄泊不安的心。是誰在疼惜她?誰在呵護她?
小小的人兒,靜靜地睡,像安歇在彎月如鉤的小船里。夜很深很寂,只有波面泛出悄悄漣漪,夢境在蔓延。
睡醒之後,又是另一波迷離。
她怎麼……一直迷迷糊糊的?到底睡了幾天?剛才是不是又作了什麼夢?
才正自床上坐起,搞不清天南地北,就被粗暴的男丁榜爾攻擊。
「給我吃!吃不完就別想下床!」
班雅明悍然搬來病人用的餐桌,架在床上,強制她吞下一小兵的肉粥,把她嚇傻了。
「該有的營養我全煮進去。看你是要自己把它吃下去,還是要我在你喉嚨打個洞,灌進食道里!」
難得他會老大不爽成這樣。
熱呼呼的食物,燻得她暈陶陶。怎麼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樣?又或著,其實她還沒有醒,這一切只是夢境?
「你還發什麼呆?」
她恍惚地痴痴仰望他,看他環胸噴火的土匪樣,絲毫沒被威脅到。
「湯匙好重,拿不動。」
她拿都沒拿,還敢講?「拿不動就把頭埋進鍋里吃!」
平日高傲的女圭女圭,忽然脆弱萬分,被他這一念,就熱淚滿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變得好容易感傷,仿佛慘遭還棄。
「你到底在干嘛?」他一邊咕噥抱怨,一邊坐下伺候,罵得很難听卻喂得很細致,順著她的小口一點一滴地慢慢喂食。「餓成這樣也不講一聲,我買了一堆東西放在冰箱你也不弄,你簡直懶得跟神豬一樣!」
她啜泣著,委屈咀嚼,鼻涕眼淚全跟著肉粥一起吞,狼狽透頂。這副毫無防備的真面目,沒有人見過;只有他,常常目睹。
「班,我們回台灣公證結婚。」
「要辦不如去美國辦。」對他更簡便省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神思縹緲,以緩慢的咀嚼作為無法言語的掩護。
「我只是跟你開玩笑的。」她淡淡拋出誘餌。
「我想也是。」他笑得好輕松,緊蹙的眉心也融化了。「天曉得你是一時在發什麼神經,拿這種無聊話題窮開心。」
她釣到的回應,尖鉤反刺回她的心。
「不吃了嗎?」
「再吃我會吐。」
原先的嬌慵,頓時恢復警戒的傲態,不屑他的紆尊降貴。
隨便她了。他慨然起身收拾,讓她自己去拗脾氣,恕不奉陪。
「是你抱我回房里的嗎?」她追到廚房前逼供。
「你在講什麼?」沒頭沒尾的。
「我之前本來想出去走走,卻在電梯前——」她霍然警醒。「走到電梯前很不舒服,就又折回來了,可是還來不及進門就倒下去。」
他一手扶著流理台側身回瞪,一手抆腰恐嚇。「作完了你的大頭夢,麻煩快點去洗個熱水澡,不要因為吃完發汗又再度著涼。」
「可是……」
「睡昏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我甚至懷疑你現在到底醒了沒,還是在夢囈。」
「所以你沒有抱我回屋里?」
「要我現在把你抱到浴室去嗎?」他挑眉挑戰。
「算了。」她認命地放棄,不想再跟他耗。
亂七八槽怪力亂神的事,她也沒興趣探究。自己再想想,實在無聊透頂。但是,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家里有關的……
途經客廳,驀然發現一張被人忽略的小紙片,壓在碩大的骨董紙鎮下,震懾到地。是她出門前留給他的字條!猛然間,她腦中閃掠苦苦想不起來的關鍵——班哥這樣等于犯了家規,走要受罰的!
第七章
她對結婚的事是認真的。
他覺得要辦不如在美國辦,好,听他的。他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其實在開玩笑的只有他自己。為了要盡快赴美辦理,她連迫切期望的返台計畫都甘願放棄。所有的堅持,都因為他而全然改變。
她不在乎。為了他,她願意。
打電話回台灣,告知家人她要赴美結婚的事,只有爸爸有反應。他好生氣,她從未經歷過溫文儒雅的父親,會有這麼激動的一面。他好生氣好生氣,讓她為此哭了好久。至今只要一想起,淚仍會倏地滑下臉龐︰會突然很渴望回家,卻再也回不去。
爸爸發了好大的脾氣,堅決不認同這種兒戲。
爸爸真的很愛她。
「喂?我小惠。你不是說想來日本玩嗎?那就趁我離開前快點來吧。」
她收拾著自己稀稀落落的行李,同時跟遠方的好友告知喜訊。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好像總是很少,牛仔褲和運動衫,就夠她走遍天下。班雅明買給她的滿櫃華服,別說是穿了,絕大部分她連吊牌都還沒拆。那種衣服,家里已經一大堆,懶得帶。
「我也不確定會在美國待多久,看他了。」至少她沒有長住日本的興趣。「前一陣子我重感冒,躺了好多天,根本沒辦法回你Email。」
OK,一個登機箱就可以解決!
「我不回台灣了,尾牙的事,全權放手專人去辦。」
為什麼突然改變這麼大?因為愛吧,讓她的生命連同價值觀,都轉為以他為中心。
「如果忙,就不用勉強來。你需要買什麼,我幫你從這里寄過去。」這句好意,讓她足足抄了半個多小時的購物清單。
天啊,這麼多。
她掛了電話,才開始傷腦筋。這下該從何買起?
正打算出門替朋友瞎拚,在電梯門敞開的瞬間,她怔住輕快的腳步。電梯內的鏡面,反映出她身後不應該存在的第三扇門。
又出現了?
猛然回頭,確實如此。電梯門默然合上,全然沉寂。
門扉微敞,卻不見那位親切的大男孩。
四下無人。雖然光天化日,可是最近濃雲很重,總是陰陰沉沉的。寒意很深,卻不下雪。是暖冬或天氣異變?
要不要進去?
那次之後,她試過幾次,都找不著有第三扇門。會不會她又在做夢?或是嗑了感冒藥的緣故?
有風拂掠,令她怔仲。風?
完全密閉的高聳華廈,哪里來的風?而且這風很清,有淡淡的香氣,很優雅的芬芳。不是暖暖的桂香或檀香,而是疏冷的鳶尾或茉莉,隨風飄逸。
好舒服的味道。
門內沒有什麼奇特的,和她所住的那間格局大同小異,不過擺設品味獨具。她是不太懂這些中國風的古典路線,但感覺很簡練,質材上等,功夫全花在細節里。她沒有能力分析這些精妙之處究竟何在,她只知道這一切沒有眼楮所見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