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琴關我--」
「我本來有替妳找到一位會拉大提琴的姊妹,可是她沒有琴。」
「那又怎樣,去租不就得了。」
「錢誰付?」
「……」
「妳既然把小樂團定位在不收錢的熱情相助上,就最好避免涉及財務。」
也對。「但是這關你--」
「我們進去談,副堂目前沒人使用,我們到那里再說吧。」
「等一……喂!」
抗議無效。
莫名其妙!他沒事又跑到教會來拖著她干嘛?而且他的笑容超詭異︰親切和樂得彷佛昨晚在他住處的那場爭執從沒發生過。
但是她不想見他!昨天才慘遭他當面掀開連她都訝異的感情底細,她處理自己的錯愕和難堪都來不及,哪有心情再去面對這凶手!
「方司真,我警告你--」她盡量好聲好氣。
「我絕不越權。」抵達空曠的副堂,他立刻展掌投降。「小樂團仍由妳主導,我會嚴守提琴手的本分。」
「我不是指這個,而是--」
「要進行測試嗎?」他笑得好不燦爛,魅力四射。「我有把琴和昨天的那些譜帶來,尚之也帶他的琴來了,全都放在我車上。」
他悠然一拋鑰匙,那個叫尚之的冷血帥哥懶懶接過就臉臭臭地離去。
「方司真,我不管你在打什麼主意,但是夠了!」外人一走,她馬上開炮。
「我為我昨天的魯莽道歉。」
「道什麼歉啊!」
「關于感情的事--」
「誰跟你談感情的事啊!拜托你別那麼婆媽,昨天大家那樣講開不是很好嗎?不談感情,還不是照樣可以做朋友。」而且安全得多了。「既然是朋友,就講義氣,不要再跟我講什麼感情不感情的。我現在早就不是你的相親對象,你頂多只能把我看做是哥兒們。你會跟你的哥兒們談感情嗎?!」
厚重的鏡片冷光一閃。
「總之,妳不希望我再提這兩個字就是。」
「不錯嘛。」小臉大擺流氓樣。「很高興你終于听懂人話了。」
「好。正如妳所說的,既然純屬朋友,就得講義氣。」
「是啊是啊。」搞定,走人。
「那妳什麼時候替我介紹相親的對象?」
腳步一怔,森然轉向。「什麼?」
「妳昨天臨走前不是說,會替我介紹合適的對象嗎?」
她警戒地瞇起狠眸,嚴嚴審析。這家伙,笑的時候比不笑時更要防備。
「妳會很講義氣地實踐妳的承諾吧?」
少給她笑得那麼無辜。
「我也是。我會照妳給的建議,好好加油的。」大掌一伸,展現友誼。「我們各自努力吧。」
她愣住,對于他輕松自在的改變,不能說完全沒有打擊。而且還是被自己的隨口提議打擊……
原來,要換一個相親對象這麼容易、這麼便宜。對象是不是她,似乎根本不要緊,只要有個對象就行。
僵呆的小子,與他相握,彷佛兩國建立邦交,達成互惠協議。
真奇怪。現在局勢完全照她的意思走,他也展現了高度的配合,為什麼……卻覺得空空的?剛才明明還很煩的說,一看到他就渾身發火。這下人家不煩她了,她怎麼反而……
「妳這麼幫我,所以我幫妳也是應該的。」他一面白在聊天,一面接過尚之搬來的樂器,開箱整備。「小樂團的事,也不盡然是幫忙而已,其實也是我想找回以前學樂器的樂趣。」
「喔。」她一徑垂望手心,不明白他為何一下握得那麼熱切,一下又抽得那麼絕情。
「而且,妳給了一個不會很有壓力的明確定位。」
「啊?」抱歉,她現在的腦袋有點……
「我們是以誠意幫忙人家,不是為金錢,也不是靠技術。」他陶醉地裯著音,很難說只是陶醉于音樂,還是陶醉于這樣的心情。「所以我會盡力調整時間,配合妳的練習及正式演奏。」
「你想得美。」尚之冷冷自語。
「不過我和尚之畢竟都不是科班出身的,平常練習也不夠,可能與妳預期的效果會有點差距。」哈哈哈。
「你廢話好多。」
敝了。這個尚之,干嘛老吐司真的槽?
「妳要測試哪一首?」
「呃?」整迭譜遞給她做什麼?
「我統計了一下教會婚禮常用的曲目有三類︰古典音樂、教會聖詩和新近婚禮伴奏曲,技術上的難度排序也差不多如此。」講著講著,就徑自轉頭和大提琴協商起來。「直接來最難的怎樣?古典里面也有比較容易掌握的……你背了嗎?我OK。好,那就D大調卡農試試看。」
「可、可是我想听詩歌……」
她還來不及申訴,突然就被流水般泉涌的音色懾住。水勢傾泄而下,流暢清靈,刺激到了人類最微妙精巧的心弦,產生共鳴。
若鋼琴的呈現著重在音色,弦樂的呈現就著重在音準。他剛剛還笑說自己不是科班出身、練習不足,可是拉出的聲音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她沒有想到會這樣,也沒有防備,就被自己意料外的優美旋律正面沖擊,全然陷溺在透明繽紛的玻璃海。
聲部間的對話,像在歌唱。層次豐富、厚實,卻又精準、華麗。有著成熟的穩重,又有內斂的熱情。強烈的魅力,把她的靈魂霍然攫去,迷眩在璀璨流泄的音韻里。
原來,幸福是可以感覺的。
她不知道幸福的定義,此刻卻覺得好幸福。
小提琴在他的掌握中,看起來格外嬌小,卻不斷被他誘出不可思議的溫潤旋律。像絲綢,像天使翅膀的羽毛,像春天第一道拂過山谷清泉的風,像雲朵的蓬軟邊緣,像清晨帶著露珠的幽蘭芬芳,像她酣然沉溺在雪白枕頭上的夢……
一陣熱烈的掌聲,粗魯驚破她的悠悠幻想。
「太棒了!妳們是明天婚禮上要演奏的樂手嗎?」
「怎麼不到大堂去彩排呢?」卻躲到副堂來。
「耶?那不是司真嗎,你居然會拉小提琴?」
氨堂門口擠滿一堆被樂聲吸引而來的人。大伙放著大堂該進行的彩排不管,都涌到副堂這里湊熱鬧。
「對不起,我們這只是私下練習。」傅玉嬌聲嬌笑地用力帶上沉重門扉。「請大家回到大堂彩排吧。」
「這不是明天婚禮要演奏的啊?」
「不是。請回到大堂準備,謝謝。」靠,這扇門是銅牆還是鐵壁?有夠重!
一只巨掌橫越她頭頂,稍稍施壓,門扉就全然隔開人群,安穩護住氨堂內的二人。
「你們……還不錯啦。」她硬從震撼中擠出悠哉游哉的笑容。
「會嗎?」方司真錯愕垂睇。「我還以為妳會拚命數落我們拉錯的好幾個地方。」
畢竟她是這麼要求完美的精致女孩。
拉錯了?!「我、我不希望一開始就苛求過高,打擊士氣。」
「非常聰明。」他無法不對她的慧黠表示欣賞,咧開難得的笑容。「鼓勵會比批判更有正面效應。」
「是啊是啊。」
「笑得好僵。」
「尚之。」
「沒關系。」她反倒賢慧起來,阻止司真的冷冽警告。「還好我只是笑得僵。要是像某人那樣手指很僵,那才悲慘呢。」
「既然如此,何不讓我們听听看妳的手指有多靈巧。」尚之以下顎比向副堂鋼琴的方向。「去啊,我們洗耳恭听。」
「噢,我還以為你們是很有誠意地來讓我听你們的演奏程度。搞半天,原來只是上門踢館的呀。」嬌眉輕挑。
「不是的,傅玉。尚之他因為--」
「不要緊。如果你們是來挑釁,想要一較高下,我可以直接認輸,不會跟你們爭風吃醋的。」人家可是泱泱大度得很。
「沒實力的人,當然只能耍嘴皮。」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