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難吃嗎?」勒衛小嘗幾口,還不錯啊。「伊安,你覺得咧?」
上次和他玩一回月兌衣撲克就成了一對的猛男伊安,保留地苦笑。「有時候不一定是食物不好,可能是心情不好。」
為了解除勒衛用中文表達的痛苦——听的人也很痛苦,他們都以英文交談。原本就很醒目的帥哥團隊,更加令人景仰,仿佛在看洋片影集SNG連線,實況報導,華麗演出。
「郎,你最好快點讓自己的心情好起來,不然我有種住在地雷區的恐怖感。」
伊安與郎格非不熟,但天性單純,想什麼就說什麼。「你對麗心有什麼不滿嗎?」
「他是欲求不滿啦。」勒衛哼笑。
「是嗎?」伊安並不苟同地皺眉一瞥。
「在這方面,勒街確實比較了解我。」郎格非垂頭深嘆。媽的,脖子還是僵硬,早知道就直接去找按摩師。泡它個什麼狗屁湯,根本沒效。
「我才懶得了解你,只想了解你的大老二。」哈。
伊安急噓,左右張望,最怕勒街這種不顧場合的囂張。郎格非也很囂張,但他懂得囂張的藝術,有東方的優雅,知道分寸。勒衛的囂張卻帶著太濃厚的白人優越感,常令伊安不安。
「不行……」郎格非仰頭癱靠沙發椅背,閉目擰揉眉心。「我真的撐不下去。」
「你不舒服嗎?」是不是剛才泡太久了?
「他太久沒上,當然不爽。」
「勒衛。」麻煩收斂一點。
「他說得沒錯。我不是十大杰出青年或純情少女漫畫男主角,面對中意的人用純聊天就可以滿足。可是她開竅得太慢,慢到我已經沒耐性再耗下去。」
「她從小就念女校,難免——」
「這不是念不念女校的問題,而是我受不了她腦中設定好的浪漫標準作業程序︰一、如果彼此聊天,一定要很窩心很溫馨。二、要適時的安慰鼓勵,溫柔相待。三、如果她一副含情脈脈,我就要耐心等候,不要霸王硬上弓。四……」
勒衛作嘔,開始覺得這里的料理的確難吃。
「我一直努力帶她跳出那套模式,她卻認為我這是在刻意造反、處處捉弄。好,我承認我是很喜歡捉弄她,那又怎樣?」
「你總不能冀望她會很感謝你這種特別待遇吧。」
「笨,伊安。」真是笨。「郎跟女人的交往根本不需要語言,肢體交流就夠。那個麗心不但有本事讓郎大開金口,還得忠烈得讓郎什麼咸的甜的都吃不到。郎不狠狠整她一頓,豈不被她捏在手里耍著玩了。」
「這不覺得她是這種人……」
郎也這麼覺得。她不懂得玩,什麼都太認真、太信任,讓人覺得無趣。他起先完全沒注意到她這個人——更正︰是他眼楮有毛病,一向看不到人的存在。直到那一陣子,他孤傲地在教會照常出沒,冷酷沉默。管你是哪行哪道的,所有寒暄他一概不甩,因為他重感冒,鼻子又塞喉嚨又痛腦袋又昏,已經很煩了,就少來煩他。
你……你感冒好點了嗎?
哪來的死小孩,竟敢揭發他?!
我死了會記得通知你的。
他狠眼撂下一句,扭頭就走。驀地,又愣住腳步。那是誰?回身一望,只見垂頭喪氣的小背影,正拎著一罐像是裝著藥草茶的保特瓶,落寞離去。
造影像讓他心里的什麼被揪了一下,但這感覺太陌生,他不知道怎麼處理,就干脆丟到腦後,當做沒遣回事。
再一次遇到她,是在家中洗澡後听到的怪聲音——
你對自己畫的故事都產生不了感動,還能感動別人嗎?
誰?讓他的深處又被這柔弱的細語揪了一下。哪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再次戳中他心頭恨?
他對自己的一切都不再有感動,完全心冷。曾經狂熱不已的廣告世界,他已經沒有感動。往日跟著一隊老友駕著吉普橫越天下的豪情,也不再感動。拿著寶貝相機搜獵這世界不同角度的樂趣,沒感動。隨著他寫遍天涯海角的網路旅游小札,沒感動。敵手的公司重金挖角,沒感動。又一次替公司抱回廣告大獎,沒感動。偶爾插花卻也玩出小小名堂的電影制作,沒感動。
他對什麼都產生不了感動,整個人空掉似的,突然搞不懂自己這幾年到底在忙些什麼。
原本他還打算著一路沖鋒到四十多歲,賺到了安穩的生活底限,就撒手人寰,浪跡天涯去也。但是距離目標愈近,他愈沒有感動。掌聲听太多了,听到麻木;贊美收太多了,收到麻木;賺錢賺太凶了,賺到麻木;做太多了,做到麻木;人生玩太猛了,玩到麻木;世界待太久了,待到麻木。
他到底在干什麼?
他跑到山林,跑到曠野,跑到沙漠,跑到地極,思索答案。他在年收入跳增的位數中,找不到。在眾多女人的雙腿深處中,找不到。在愈冠愈榮耀的頭街中,找不到。在各路好友的擁聚中,找不到。
他深陷在某種泥沼,卻不知道這泥沼是什麼,自己又為什麼會陷溺。他擁有的這些還不夠?
那些都沒有用啦,大小鼻子小眼楮了,格局只有一滴滴。
為什麼?他不懂。這小朋友要學歷沒學歷,要經歷沒經歷,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憑什麼講出這種話?
思緒翻涌,他卻沉寂地獨自享受。
他喜歡這種思路上的混亂與動搖,他可以享受一再思考的快感,被她輕輕拋入的小石頭,激起漣漪,甚至波濤奔騰,翻天覆地。
你要的是名利,還走能感動人的創作力?
到底是誰在說這話?
那天,當他踏到妹妹雁非房門前,又看到那個小小的背影。就是她,頭發短短的,骨架縴細,像個精致的美少年,卻有著少女的甜美嗓音,說的話會吟詠出奇異的旋律。
這樣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人兒,他該怎麼對待?
他也不是故意要惹她,只是逗弄她的感覺像在玩水晶般的串串風鈴,稍稍撩撥,就會引來清麗可人的音韻。叮鈐叮鈴顫顫發響,讓人愛不釋手。
罷了。他苦笑。
此番挫折,也算難得經驗。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硬要強留住她,也只會不小心將她一掌捏得粉碎。
「郎,你這趟會跟我回德國去嗎?」勒衛故作優閑地謹慎刺探。
他淡然掏煙,卻又挫敗地摘下嘴上煙管,受不了各地禁煙的酷刑。
「郎。」
「不知道,再說吧。」煩!「我們走,去健身房動一動。」混到太陽下山就殺到夜店,把煙抽到肺爆,跟辣妹干到她哇哇叫。
但,出乎意外地,他竟年老體衰到在健身房流夠了汗,就想回家睡覺,害得身旁兩名壯漢不依地哇哇叫。
「我還沒玩過台灣附有舞池的夜店,你怎麼可以不帶我去?」
「叫伊安伴駕吧。」呵啊……老人家果然比較早睡。
「那你車借我。」
郎格非一拋鑰匙,就懶懶轉身招計程車去。
「我借你的休旅車干嘛啊?」勒衛沒好氣地又拋回去。「跑車借我啦。」
「你自己跟我回家拿。」敢叫他回家替這德國香腸專程把跑車開來,他會活活把勒衛輾成薄片火腿。
三只大男人要死不活的,回家途中又跑去吃夜市,沿街掃蕩,吃到嗝屁了才再度上路,要死不活地回郎家換車,準備去夜店糜爛。
「靠,家里怎麼黑成這樣?」都沒人在啊。
「勒衛,小心腳——」
話還沒說完,他已翻倒,痛到鬼吼鬼叫,順便幫大家復習日耳曼語系及撒克遜語系的髒話怎麼講。
廊燈沿途打開,朝廚房方向前進。三人正想開冰箱挖啤酒,就看見慘遭盜匪洗劫的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