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馬伯伯正在樓下拖延時間,好讓丹雅出面勸降,她真想請他自己上來哄小妹,還比較有效,「我看他是真的很疼你。他自己出差到法國,怕你在這寂寞,就把你接去巴黎一起度假,一返回,下了飛機直接趕來這里辦訂婚宴。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她都已經勸到舌根疲軟了。
「說得好听!什麼接我去巴黎玩,根本是丟張金卡就叫我自己一個人去玩。他咧,一天到晚見不到人,都在忙什麼鬼畫展。這樣他接我去巴黎,又有什麼意義?」
她猛地倒入床褥,埋首痛泣,壯烈非凡。
「小萍……」噢,拜托,她才是最想哭的那一個,「馬蘭,你就不能幫忙勸一下嗎?」
對于丹雅的哀婉求援,他冷血得很,頭也不回地在梳妝台前繼續與大妹立雅熱烈討論,渾然忘我。
「像美國NHGRI這類研究機構的基因倫理與法律議題資料都非常豐富,你可以作為參考。」
「可是目前根本沒有這類的中文討論。我甚至上了國科會和國家衛生研究院的網站,連第四號染色體千萬減基定序的資料都找不到!」氣斃立雅。
「SO,這是應該好好開拓的領域,讓以後的人有中文資料可找。你是擁有資源和能力的人,看你是打算獨享,還是轉而散發成更廣大的知識力量。」
「所以你是覺得我……」
「喂,你們兩個!」居然完全不把她的哀求放進眼里。
「算了啦。」化妝師看不下去,只得直接開導,「馬大哥搞定那個,你也比較能專心搞定這個。不過新娘子若再這樣哭下去,再高明的化妝技術也救不了兩只水腫眼。」
說得也是。「小萍,你就不要為難人家了。如果有什麼不滿,等訂婚宴過後再好好談,如何?」
丹雅的好聲好氣根本不見效,新娘照樣痛不欲生。
「不如這樣吧。小萍,你……」
「丹雅,你評評理!」一道優雅嬌影正氣凜然地破門而入。
丹雅懊惱地申吟。
「樂樂,我現在正忙。你能不能……」
「我不是來找你麻煩,而是要你作證。」
「作證個頭!」一身名門少爺裝扮的以撒暴躁尾隨,「叫你臨時加彈一首生日快樂歌會死嗎?」
「丹雅,你說,我們是不是事前就已經講好,只彈敲定的那些曲目?」
「是沒錯。但是你先讓我勸我小妹……」
「我們甚至溝通好整個宴會的流程與調性,彩排時也按部就班地走過好幾遍。這家伙卻突然臨場蹦出一句,要我加彈那種沒格調的生日快樂歌。」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今天是畫作持有人的九十六歲生日。她人都從法國被馬伯伯請到這來了,我們多表達一點誠意有什麼不對。」
「拜托,別在準備室里吼。我小妹她……」
「表現誠意的方法有很多,但你這種做法,只是在表現諂媚。」樂樂諷刺他,傲慢得甚是高雅。
「酒會成敗與你家興亡無關,你當然可以瀟灑地放你的狗屁!我諂媚又怎麼樣?這次拍賣辦不好,我家就要宣告破產了,哪還有本事去賣弄你那種惡爛骨氣?我們,甚至手頭緊到只能在自家房宅里辦預展酒會,勉強做個風光門面。你自己吃得飽穿得暖是你祖上有德,但是你的骨氣救得了我們家的經濟危機嗎?」
「以撒,我希望你不要在女士面前說粗話。」丹雅的包容也有限度,「事情可以好好談,不需要……」
「朱小姐,請你立刻下樓一趟,廚房有緊急狀況!」霍然又沖進一名內場事務人員,惶惶求救。
所有的混亂,頓時全集結到丹雅身上。
她既不反應,也不像剛才那樣苦口婆心地一邊挨罵一邊勸誡。她就靜靜杵著,閉目不語,仿佛化為石像。
莫名的轉變,教眾人傻眼,連賴在床上猛拋淚花的新娘都忘了哭。
「姐?」
「她這是怎麼了?」
「她在禱告。」樂樂大方點破眾人的一團迷糊。
喔……
「可是樓下有緊急狀況︰香檳不夠了!」
「新娘子如果不打算化妝,那我可不可以走人?我後面還有其他預約的客人噯。」
「你沒幫我化到妝之前,別想我會付錢!」哼。
「我還要去伺候九十六歲老太君,你們慢慢參你們家的禪吧。」
「要狗腿,你去狗腿。我死都不會彈那種沒品的生日應景歌!」
「姐!你看他們啦,根本沒一個人顧慮到我今天訂婚的感受。」
「馬大哥,可是現在太多學術研究單位都在爭奪資源,爭到之後就關在自己的實驗室里作實驗,根本缺乏跨領域的了解。」
眾人只關注丹雅的異狀一陣,就又恢復廝殺斗狠的混戰。惟獨馬蘭,著迷地凝視陷入一人世界的她,忘了先前的刻意忽視。
她總有許多令他意外的不同面,既容易捉模,卻又充滿驚奇。
對于丹雅,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興起一堆古怪念頭。明知她身陷重圍,卻故意不伸援手。他厭煩了許多女性痴等白馬王子出面拯救的蠢笨與不負責任,但看到她這種無奈收拾各方爛攤子的溫婉個性以及獨立自主的能力,又令他忍不住想出面拯救,捍衛嬌柔。
丙不其然,丹雅一睜眼,就立刻下達明快裁決。
「小萍,限你十分鐘之內著裝完畢,讓化妝師替你上妝。」
「可是人家……」
「不然你就立刻離開,回老家去跟爸媽訴苦,不要賴在這里妨礙別人做生意。畢竟今天不是只有你的訂婚宴要辦,人家還有拍賣預展活動要進行。」
「哇,大姐終于發標了。」呵。
「立雅,你也出去。既然幫不上什麼忙,就不要杵在這里礙事。」
丹雅淡漠無情的統御,讓在場一干雜魚呆愣。
「我先聲明,我絕不會跟指定曲目外的臨時爛歌妥協!」樂樂趕緊先發制人。
「你既然嫌生日快樂歌很爛,那就用你高超的琴藝去證實它真的很爛。重要的是,要讓人明白,爛的是歌,而不是你的本領。去!」
樂樂像被閃電劈到,頓然醒悟,馬上興奮地殺往一樓大廳,雪恥復國。
☆☆☆
「朱小姐!香檳……」
「不可能不夠。我跟你們餐宴公司事先就已訂好兩百五十人分量,你再去查一下是不是有幾箱放到哪。」
「可是艾蜜莉小姐昨天才又打電話跟我們確認,來賓不會那麼多,一百人份就足夠!」內場事務人員驚道。
艾蜜莉?「負責聯絡的人一直都是我,為什麼你們會臨時改听她的命令?」
「我們是她雇來的,沒有理由不听她的啊。」
丹雅吐息,無奈至極。做事最怕這種臨時冒出來的閑雜人等,明明不是參與者卻硬要攪局。
「既然如此,就跟你們公司盡快調香檳過來……」
「來不及了!」公司在山下的市中心,送到山上來至少要一小時,「現在只剩十瓶左右的存量,宴會卻正要開始!」
怎麼辦?上帝啊,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她的能力被榨到極限,身心俱疲。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卻每件事都出問題。
這若是一場考驗,她該如何度過?
這里沒有一件事是她該忙的,但麻煩丟到她肩上來時,她也不會去推辭。總得有人扛起來,否則只會大家互踢皮球,搞大爛攤子。
但現在她該怎麼辦?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上帝派遣天使……
「這棟房子有地下酒窖,直接從里面拿酒來。」
她怔然,從沒想過天使會說話。她緩緩回首,更沒想到她的守護天使竟然又是他。
馬蘭。
第八章
他一派淡然,單手插在西褲口袋里,斜倚梳妝台旁。隨便一個姿態,就像個在豪宅布景內拍照的國際名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