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著?出什麼事了嗎?」其他下車的人戒慎道。
世欽站定在門口的剎那,就明白何以喜棠會和丹頤如此晚到。由大黑車上下來的其他天狼會成員,就可證實丹頤是順道搭載其他人一同赴會。
這事他可以理解。他無法理解的,是自己陌生的強烈情緒。
他不曾面對過,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只能僵著凶煞的臉,試圖厘清思緒。
車旁的喜棠轉了轉骨碌大眼,隨即以貴妃醉酒的身段,優雅暈厥,軟身傾跌。
「哎呀,嫂子!」
「快扶著她,別讓她摔著!」
旁人尚在驚慌之際,一條健臂早竄往她後背,結實撈住嬌軟的小身子。
「世欽,還好你來了……」虛弱小手順勢揪住他前襟,微薄的力道更顯無助。「我坐不慣車,頭好昏喔。」
「你先扶嫂子進來休息吧,世欽。」旁人見狀,立刻理解他先前的明顯焦躁。「我們這就叫醫生來。」
「我要回家……」語帶哭腔,更見功力。
「快快快,別讓她受涼。」女眷們細心地急急由屋內遞來小毯子,覆上單薄縴軀。
「真是的,我竟忘了小嫂子今天整個下午都在外奔波,還領著她胡逛。」俊美高大的張丹頤懊惱地趕上前來,為世欽打開車門。「她一定是累壞了。」
世欽對他的誠懇向來持保留態度。抱著喜棠坐入自家賓士後座之後,只疏離地微微頷首,算是告辭。
張丹頤卻在車門要帶上之際,及時巴住窗緣,漾開那聞名遐邇的溫柔笑靨。
「為了向你們致歉,下個周六,請務必光臨我家的派對。」
世欽還以凌厲的冷瞪,他則回以暗暗勾起的一邊嘴角。砰地一聲,車門便被世欽狠手拉上,謝絕妖魔鬼怪的騷擾。
這兩位美男子是有什麼過節啊?
車子才走沒多遠,車內就傳來森然低吟——
「頭低一點,省得他們全看見你這麼快就復原。」世欽冷漠地直視前方。
「喔。」喜棠趕快縮好腦袋,兩只大眼卻仍好奇地伏在椅背上,朝後車窗偷看。
世欽居然看穿了她的裝病。難不成,他剛才也是在陪她作戲?
車子漸漸融入繁華的市街燈海中,遠離了方才的文人氣息,切近了奢華的紙醉金迷。世欽並沒有讓車駛往董宅,別有目的地,而且暗暗叫司機走最壅塞的路段,讓她開開心心地盡情看熱鬧。
他有能力辦到的事,不需留可乘之機給別的男人獻殷勤。例如︰領她胡逛一下午的張丹頤。
她驚喜得連嘴都沒空合上。一會朝東瞠眼贊嘆,一會急指西側嘰哇喧嚷,一會又巴回椅背瞻仰漸行漸遠的燈火輝煌。
「好棒喔,上海的晚上比白天還漂亮。」
抵達後,她攀在高樓的露天小陽台上向下方的整片燦爛酣囈,醉入滾滾紅塵里。
「不要趴得太出去。」
她陶陶然到听不見屋內的一再警戒,只覺得自己正在夜空飛翔。
「進來,晚上風涼。」
一只大掌專橫地將小人兒拎入屋內,悍然合上落地窗,阻斷少女的浪漫幻想。
「你什麼時候跟飯店訂這間房的?」位置好得不得了。一開窗,就居高臨下,俯望上海最繁華的夜景。
「這是我母親家的產業。」
「哇。」真了不起。「難怪可以隨你挑房間。」
房間雖大,卻不如它連著的兩個廳堂精采。這整間房看來真像整個家,裝個四、五十人都不成問題,現在卻只有她和世欽,以及俐落上餐的侍者。
「我要冰淇淋。」她開心嬌吟。
「不準。」
小嘴委屈地垂下來,噘到足以掛油瓶。「那我要朱古力……」
「胃里沒裝滿正餐前,你什麼垃圾都不許吞。」
愛管閑事的冷血老媽子,藐視民主的暴虐獨裁者!
氣氛頓時僵凝。
安靜的廳內,除了杯盤刀叉的進食聲響外,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靜得教人食不下咽。
但他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可以為了寵她,任她胡亂揮霍都不吭一聲。他也願意滿足她的玩性,破例動用特權,拿最好的房間供她享受。他當然也可以順她的意,給她想吃的花稍點心。但他不能不為她的健康當壞人,嚴格管制。她嬌貴得連風一吹,都會折損稚女敕花瓣,他豈能不格外用心看顧?
結果如何?徒使場面難堪。
他要怎麼做,才能討好她?為什麼一切努力總是愈搞愈砸?
一旁的侍者見世欽無奈使來的眼色,收完兩人根本沒吃幾口的各道餐點,默默遞上喜棠欽點的冰淇淋及朱古力。
「討厭鬼。」
嬌膩的甜甜抱怨,凍結了他的焦慮。像個等待判處的囚徒,霍然被一槌敲定了死罪。
他倆各據桌面兩側對坐,相互瞪。漸漸地,冰淇淋融為一碗湯,像在譏笑他徒勞無功的心意。
討厭鬼。
他視而不見地冷睇冰淇淋化為一團的色彩,不再作聲,也不再多想,就這麼孤僻怔忡著。
這下換喜棠緊張了,連腳邊的大妞妞也滿眼不解。
咦?她特地跟他撒嬌,怎麼他會是這種反應?現在弄得好像她真的很討厭他似的,害她後續的玩笑都沒辦法開。
「喂,你……說話啊。」
「說什麼?」
好冷淡,都不順便看一下她的鬼臉。「你沒事發什麼呆呀?」
「……」
「你是氣我下午在百貨公司出的亂子?」
不說話,應該就是吧。
「好嘛,我道歉。」她真的很認真在反省了。「你不要不講話嘛。」
「何必惺惺作戲?」
啊?
「你的小女人嬌態、跟我恩恩愛愛的德行,向來只在人前賣弄。現在這里只有我們倆而已,你大可恢復平日私下對我的冷淡。」
「世欽?」他要去哪里?
「我要先休息。你如果還缺什麼,盡避跟侍者吩咐。」
他為什麼看都不看她一眼呢?「你要睡沙發?」
他也不回話,逕自月兌下外套,松開領結。
世欽怎麼這麼禁不起玩笑?那些都是故意逗他的呀,鈍家伙!
「你能不能別這樣一板一眼,公事公辦的?」實在殺風景,害她老是自討沒趣。「我跟你道歉,不跟你開玩笑就是。你這樣會讓我……」
她話中的焦急,使他備感厭煩。她到底還要跟他耍弄心機到幾時?這種兜人圈子的把戲還耍得不夠嗎?
「我從小就嘻皮笑臉,胡鬧慣了。也許你不習慣,可也用不著那麼認真嘛。我不是真的要對你冷淡,然後在人前假裝恩愛,而是……」
而是什麼?他差點沖口而問,中了她撩撥人心的小鱉計。所幸他正面對著沙發松懈衣裝,才沒讓背後陰險的小人兒看穿他剎那間的動搖,再度藉機嘲笑。
哎喲,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話講明白?
「都是你欺負人在先,我才會想那樣報復你一下的!」
「我欺負你?」
呃啊……剛剛才盼了半天,期望他回頭。現在他完全回身面對她了,那副神情卻讓她巴不得他趕快再轉回去。
「就是、書房那夜……你那樣實在讓、讓、讓我很生氣。」
生氣什麼?他才是最嘔的那一個,她有什麼資格反過來委屈譴責?但他著實不懂她羞紅的低垂小臉代表什麼,這叫「很生氣」?
「你就是因為這個『很生氣』,所以故意私下對我冷淡、對外卻假作恩愛給人看?甚至天天跟著你姊姊四處玩,想盡辦法努力散光我的鈔票?」
「沒……沒那麼嚴重啦。」其實好像也差不多。「如果你真的這麼介意,那……我闖禍的費用,我自己來付好了。」
頓時,一只巨掌大剌剌地展在她的身前,悍然討帳,她才愕然想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