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二少爺!」
這群惱人蒼蠅圍著他亂亂飛,讓他的焦急轉為惱怒。為什麼說得好像他會對她怎樣,防他像防土匪似的?
「喜棠!」
「格格不在,還是請您……」
他每個角落親自抽查,連床底下也不放過,只差沒把如孩童一般高的大花瓶給倒扣過來。驀地,他越過七手八腳勸退的眾矮僕頭頂上,遠眺到另一個可疑之處。
「董二少爺!」僕役尖叫。
「別這樣!榜格她——」
書櫃門扉被霍然敞開時,滾下一堆書卷。數本冊子順勢散落,其中幾本,正跌趴在呆娃頭上。
雙方寂然互視老半天,幾乎海枯石爛。
他沒想到,喜棠會連這麼窄小的地方也死命躲進去,而且還緊抱著她最貴重的家當——愛犬一只。一人一狗,兩張呆臉,四只大眼,讓他差點忘了自己是來找什麼的。
某種無法解釋的感覺,令他漾起極難察覺的微笑。
簡直可愛得一塌胡涂。此刻的她,活像個裝在大盒子里的洋女圭女圭,環著毛茸茸的小炳巴,一起瞠著烏亮雙瞳朝他眨呀眨,給完全嚇傻了。
只要她不怕他,他就心滿意足。
「你做什麼躲在這里?」
這聲沉吟一出,不僅喜棠為之一縮,連世欽自己也怔住。明明心里頗為欣喜,為何話卻重得像在興師問罪?
「我……進來找狗。因為大妞妞她……跑進來了。」她有一眼沒一眼地怯怯瞄他,又速速垂下。
「謝謝你差勁的藉口。」他暗驚,不知嘴上冰冷的回應是打哪兒來的。「如果你覺得已經將我敷衍得差不多了,能否請你出來談話?」
「喔……」她不好意思地紅著兩團粉頰,乖乖出櫃,像個等著挨罵的小頑童般,環緊愛犬杵在他跟前縮頭縮腦。
她好小,小到似乎只要他呼一口氣就能將她吹倒。他盼望多年,今日才終於能確實地與她面對面。可是他該如何踫觸她的身體與心靈,才能極盡呵護,又不致被他的魯莽所傷?
她還好嗎?需要他什麼樣的彌補?
「你昨天究竟給我喝了什麼鬼東西?」不,他真正想問的是……
「荷、荷花釀。」她原本就已羞到沒臉見他,現在更被他吼到抬不起頭來,埋首在大妞妞的狗毛里。
「你沒事干什麼拿酒灌我?」別……這也不是他真正想說的。
「我沒有……那個荷花釀,薄到根本算不上是酒,我們家……都拿它當點心來玩的。」
他受不了地擰著鼻梁吐息,看得喜棠七上八下,心髒無力。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局面,只覺得自己快被他的男人味迷得厥過去。
通常女人都會如何面對跟她有了肌膚之親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好像中毒更深,由先前單純的一見鍾情,病入膏肓到暈頭轉向的地步。世欽不光是面目俊美而已,他一旦懶懶地神秘笑起,帥到足以殺死她一百次。他的唇也不光是發出渾厚醇郁的低語,一旦吻上她的嘴,強到足以殺死她一千次。
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太恐怖了,她沒膽緬懷。
啊,大妞妞,她該怎麼辦?她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莫名其妙地、這麼不可自拔地突然深深喜歡上一個人?這太奇怪,也太沒道理了。而且,她暗暗迷得天旋地轉的人,此刻正擺明了很受不了她…………
他受不了的是自己。
般什麼,他想的跟他問的,為什麼一直差個十萬八千里?他到底是因為擔憂她而來,還是為了討伐她才來?
懊死!一團亂帳,愈扯愈爛。
「我們就事論事,先搞定問題關鍵。」重新開始!
喜棠肅然起敬,再度拜倒於他在商言商的另一種冷酷面目。
「你想盡辦法私下約見我,又拚命迂回示好,甚至拿酒灌醉我。」
「那個……」不是喔,是他自己酒力不好……
「你最終的企圖,就是要與我談條件。」
沒有啦。她其實有大半用意,是希望跟他和好……
「而且是不能公告他人的條件,是嗎?」
「呃……」這點倒是沒錯。
「你的心機實在比我想像的還深。」
啊?他是這樣看待她的?
「直接把你的條件開出來吧。」
「請、請問……」
正絕望地閉眸等待的世欽,微微睜開一條縫隙。雙眉深鎖,看來格外猙獰。
「我只是想問一下,就是呃……」
「你能不能別躲在狗後頭說話?」他這人向來不苟言笑——從不跟狗說說笑笑。
「喔,對不起對不起。」她尷尬地嘿嘿嘿,趕緊把大妞妞擱到地上去。站回身子的剎那,才突然感到一股失去防備的恐慌,身前一無屏障。
「你想問什麼?」
「一、一、一件、很很、很私人的、的、的事。」
他淡淡地朝周遭僕役們一撇下顎,就將在場的一干雜魚全給掃出去,只剩兩人對峙。
喜棠差點跳腳。現在不只大妞妞,她連助陣的旁人也給他清走了,怎麼辦?
她再怎麼大膽,也不敢再和他單獨相處。昨日驚世駭俗的記憶猶新,她沒膽這麼快又面對類似情境。她是很傾慕他,但那是指有旁人在的安全場合。
現在該如何月兌困?
「你要跟我談什麼私人的事?」
他站近她跟前的勢子,懾得她寒毛悚立,面白如雪。
「我、我只是想問一下,你是不是認為我很現實?」
「怎麼說?」
她一定是給嚇到腦袋抽筋了,才會有種他好溫柔的錯覺……「因為,你一直在說我企圖怎樣、打算怎樣、不惜灌醉你怎樣怎樣的,好像我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那又怎樣?」這並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愛。
唔,他真的把她看得滿惡劣的。「其實啊,關於我原本想跟你提出的條件……」
「就照你侍女傳的話那樣,我一概接受,完全辦到。」
「啊?」釧兒應該已經告訴世欽,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回應啦。
怎麼她才決定放棄談任何條件,他就反過來答應她任何條件?
事情怎麼會弄得怪怪的?
她為了保有一段單純美好的戀情,不惜犧牲掉她本想得到的好處,怎會變成世欽突然無條件投降,任她予取予求?
懊不會……他是在暗示,他無意與她談任何感情吧?
那他們之間,豈不只剩下交易了?
「你嘴巴張那麼大做什麼?」他蹙眉。
「呼吸新鮮空氣……」
看她兩眼一泡淚,他還以為她是要打個霹靂大呵欠。
「你的條件是什麼?」
她沮喪至極,垂頭哀悼自己短命的戀情,什麼都不想談。
他根本不在乎她會開出什麼樣的條件。無論她要什麼,他只有一句話︰沒問題。原以為這樣可以討她歡心,但情況竟與他預期的完全相反。
這其中出了什麼岔子?
兩人各自沉默,對峙半天,世欽愈發感到自己的龐大與笨拙。既不適合這座小巧雅致的院落,對眼前嬌娃的縴柔心思更是手足無措。
「可以坐下來談嗎?」
喜棠這才頓悟,她一直讓客人罰站。「請、請自便,別客氣。我來幫你倒杯——」
「不了。」他淡漠地按住她忙亂的小手。
他還在提防她啊……「這是茶,不是什麼會灌醉人的怪東西。」
「我知道。」他專注盯牢對坐的落寞小人兒。「我來這里,不是為了讓你受委屈,而是怕你受委屈。」
先前又是挨罵又是挫折的她,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突然走起好狗運了?
「我知道這事對你有些難堪,我仍得確實問清楚。」他不自覺地嚴厲握緊在他箝制中的柔荑。「我昨天傷了你嗎?」
其實不需喜棠回應,看她驟然漲紅的呆相即可明白,但他就是要一個具體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