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覺到廳堂內終于穩下的狂亂氣流,那人才敢略略松口氣。
不趕快幫穆蘭抓回記憶不行,只有她制得往朱雀。沒有了她的朱雀,活像狂暴的猛獸,連自己人他都會嘶咬下去。
「好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你悶不吭聲地就跑到穆蘭家當起了根本不存在的大阿哥,丟著所有事不管,淨在這兒作法哄騙她一家子人干嘛?」
「穆蘭忘了我的一切。」
「什麼?」
「她印象中凡是有關我的事,全被上了鎖。」
顯然有人在其中耍了什麼把戲。「那也不可能完全忘得一乾二淨。」
「有可能。」朱雀的眼神轉而森冷。「如果她恨我恨到什麼都不願想起的話。」
「她不是個懂得恨的人,頂多是心靈受到嚴重創傷。但你也犯不著以這種手法接近她,你明知她家教嚴謹,又向來中規中矩,只要你還是她大阿哥一天,她就會無止無休地抗拒你到底。折磨你,也折磨她自己。」
「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潛入她身邊。」朱雀牢牢擁著柔弱的身子,緊緊地以臉頰貼在她淚濕的容顏邊。「她阿瑪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嚴禁她和任何男人有所接觸;成天把她封閉在小小的圈子里。」
除了借用法術成為她的家人,他完全沒有辦法接近穆蘭。
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如此想要親近她,想到不惜以最蠢的手段做出最痴傻的事。
那人不敢置評。朱雀的性子向來捉模不定,涉及感情後,更加難以駕御,充滿毀滅性。
「你要我怎麼幫你?」
「替我設結界,我要招魂。」
那人突然脊背抽涼。「你怎麼知道你會招回哪個孤魂野鬼來附她的身?」這可是咒術中的大忌。
「我會親自去招她。」
原來他想借離魂術出去抓人!「這太危險,要是你靈魂出竅去抓她的時候空殼被別的妖孽佔走可怎麼辦?」
「所以要你來做結界。」
「我沒你那麼大本領!」下了結界也不見得擋得了危險。
「到時就用這個解決。」
那人赫然接過朱雀拋來的東西,立即變了臉色,朱雀卻只淡漠地交代一句——「倘若有了什麼閃失,砍下我和穆蘭的頭即可。」
那人手中的長劍,頓時重如地獄的鎖煉。
此時此刻,在彼岸彼方,引起了恐慌。
「曼陀羅大人,朱雀大人行動了,怎麼辦?!」福心的圓臉上滲滿冷汗。
陰冷的少女自顧自地削刻著掌中小木頭,懶得搭理。
「大人,我雖然已經加重了穆蘭的藥量,也重新把符咒藏回她臥房衣箱里,可是這些仍擋不住朱雀大人的!」
「閉嘴好嗎?死胖子。」曼陀羅依舊慵懶地雕琢著,木屑像羽毛似地隨刀光飛舞。
縱使曼陀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福心仍忍不住發寒顫。朱雀大人的能耐何其可怕,搞不好現在就已經探出她的底細,正前來奪她的命。
「瞧你,跟只待宰的豬似的。」曼陀羅秀美的臉上漾起陰邪的笑。
埃心緊張地隨主子踐踏她的感覺與尊嚴,命在旦夕的壓迫感讓她無心理會那麼多。
「放心吧,朱雀絕對探不到我們對穆蘭做了什麼。」
為什麼主子敢這麼篤定?「因為有江南慕容公子的咒術助陣嗎?…「那只是原因之一。」慕容公子本事再高明,也高不過朱雀的二根手指。「因為我掌握的,是朱雀的要害呀。」
埃心看著主子手中的小木偶,那漸漸成形的嬌艷輪廓,令她畏縮。「曼陀羅大人,您……用這麼重的招式對付穆蘭,不怕她半途有個萬一嗎?」
「我還巴不得有咧。」可以省下她不少功夫。
「但是我發覺,穆蘭人並不壞,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待她,不會太狠了嗎?」
「這就是她毀了朱雀的下場。」她哼笑著狠狠下刀,雕出她極度憎惡的相貌。
「大人……」主子對朱雀大人的崇拜著實瘋狂,絕不讓人破壞她認為朱雀應有的形象。「可是那也不完全是穆蘭的……」
「你不要吃了她兩三塊肥肉就開始替她說話。」曼陀羅斜眼冷斥。「欣賞她的為人是一回事,欣賞完了任務照樣要執行,少在那里販賣賤價的同情。」
埃心不敢回嘴。
「滾回你的崗位去做好監視工作!」笨頭笨腦的肥豬!「我派你潛入她身邊,不是讓你去跟她做朋友。要是給我發現你有了什麼閃失,我就剁了你的蹄膀喂狗吃!」
想到自己過去因為出錯而被剁掉的兩根手指,福心打死也不敢再替穆蘭說話。
「我一定要朱雀變回原來的模樣。」她慍怒地喃喃自語,一臉怨毒。「他是我永遠的朱雀,誰都不準踫!」鋒利的小刀狠然直直捅人小木偶的頸項,頓時,木偶頸上血花四射。
隨著朱雀魔幻的牽引,穆蘭的意識回溯到神秘的幽境,那段沒有大阿哥這個人存在的過去。在黑暗深處,在寧靜深處,在宇宙深處,有隱約微光,有渺茫細語,有遙遠人影,微弱地呼喚她前行。
可是,再走下去會有危險……「蘭蘭,來。」
她不想去,因為這聲音太危險。她已經重重地被傷害過,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但……她是這麼這麼地被他吸引,雖然害怕他詭異的氣質、神秘的來歷、難以捉模的幽幻個性,她還是……「蘭蘭,到我身邊來。」
不要,她不能再受一次同樣的傷害。
「蘭蘭。」
空靈的遙聲低喚,像千年幽魂的輕嘆,一聲聲穿透她捂緊的雙耳,繚繞著、纏綿著,籠蓋她的靈魂。
曾經,她在拜訪大姊和姊夫時,與姊夫的家人一同玩著漢人時興的測字游戲,他略通此道的四弟就給了她令人不舒服的響應——「穆蘭格格寫的這個『幽』字,有單獨囚禁的意思。你近日行事要多加小心,否則有遭人困住的危險。」
胡說,她寫那個「幽」字,完全是取自「幽蘭白雪」的曲牌名。那麼風雅的意境,為什麼要解釋得如此晦澀?
不過,現在她倒覺得他說對了,她似乎真被什麼給困住了,動彈不得。
打從她認識朱雀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扭曲成荒腔走板的旋律。
那天,她真不該被朱雀的人馬架上馬車,也不該跟他談條件。她真是瘋了,明明有機會可以跳下馬車,逃離這些是非,她為什麼要魯莽地關上他為她開的唯一退路?
她真不該草率決定成為朱雀麾下的一員,也不該被他拖去面見「四靈」。那是一個太復雜的世界,而她所要做的事卻極其單純︰探出朱雀到底使這些奇怪咒術做什麼。還有,小扁被他帶到哪里去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股正義感有些蠢,可她心里還是放不下。究竟她面對的是什麼樣的詭異角色?
……傷腦筋。每次一思及這些問題,就會連帶想起朱雀那日綿長無盡的擁吻。她已經嚴厲反省、鄭重警告過自己了,還是控制不了隨時浮上的邪念。
她實在不喜歡那種被人踫觸的感覺。不知是朱雀的踫觸有問題還是她有問題,好象……有某些連她都不了解的自我漸漸蘇醒。那是很奇怪的感黨、很陌生的自己……「連我都快認不得你了,穆蘭。」
「是嗎?」她淬然抬頭。有人也跟她有相同感受?
「你總算回魂了。」額勒春俯身對著石椅上的她苦笑。「心不在焉的穆蘭,溫溫吞吞的穆蘭,一肚于心事的穆蘭,你在想什麼?」
她傻呼呼地眨著眼,望一望身處的涼亭秋景,發現詩社的朋友們早散在庭院遠方詠詩賞菊,而她擱在膝上的詞集,正被額勒春由地上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