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娃回神,愕然望向碩福晉。「什、什麼?」
「要不要現在就回敬謹親王府去?」
「當然!」她急道。
「好,武靈阿,你就陪她走一趟吧。」
「是。」
「武靈阿不必陪我,我自己去就……」
「別還嘴。」他低聲打退了她的主意。
的確,若非武靈阿同行,她恐怕會被敬謹親王府內肅殺且哀淒的氣氛給淹溺。
愛里除了下人對她必恭必敬,幾乎沒人對她的回府有任何熱絡反應,最激切的,大概是傷心到神智不清而斥責她為災星的敬謹福晉吧。
若說她是災星,她有可能確實是元寧的雙生姊妹,被當做噩運的象征而自幼被丟出去。長大後,在某次意外中傷了腦袋,然後又被找回來更替遇害身亡的元寧出嫁……
或者,她本來就是向來不被家人看重的麼女,出府游玩時遭人襲擊而傷了腦袋,忘記身世,流落民間長達半年,而後被四貝勒尋回,送入碩王府履行婚的……
兩種說法,都有破綻,也都有可能。時至今日,她才顫巍巍地回對自己一直逃避的事實——
她究竟是誰?
「小心。」
所幸武靈阿及時拉住她,否則她現在早被四貝勒房門檻絆倒在地。她怯怯地、緊緊地順勢抓住他的衣袖,突然沒有勇氣跨進這間人去樓空的雅致院落。
「干嘛這樣緊張兮兮地嚇唬人哪!」跟在一旁的女裝小別怪叫。「四貝勒既然留有口信說我們倆有權第一個進他房里拿取任何需要的東西,就該好好把握機會!」
反正附近也沒旁人在,小別受不了齊娃的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干脆一馬當先,闖了進去。
一屋子整整齊齊、干干淨淨,冬陽微微灑進,映出一片暖意。優美的廳堂彌漫著一股靜謐、安定的氣息,仿佛主人才剛出去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
小別收斂了些粗魯的舉止,感覺似乎有點褻瀆到這屋里清逸的氣質,玷污了那份縹緲的空靈。
「進去吧。四貝勒既然交代過你有優先進入的權利,就表示他一定準備了什麼在這屋里要給你。」武靈阿冷道。
「可我覺得,那封信很怪……」好象他早預知自己會出事,抑或是他故意安排自己出事?
「你站在屋外,也想不出答案。」
說得也是。她忐忑不安地垂首,仍在猶豫。
「你進去探查清楚後,我們立刻就回碩王府。」他努力以疏離的口吻壓下心中的疼惜,同她一道進去。
陪齊娃來敬謹親王府一趟,他才意識到小別說得沒錯,齊娃被冷落得十分嚴重,有如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或許這就是元寧平日的處境,難怪她最容不得別人忽視她,拚命作怪,突顯她的存在,卻又茫然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在才華洋溢的家人中,一無所長的她又算什麼。
「齊娃,沒有銀子。」在四貝勒房里快速搜尋了一趟的小幣悲慘地宣告。「他明明說要付我們銀子的。」
「我想,他的確付我們錢了。」齊娃怔怔忤在琳瑯滿目的多寶格前,瞪著一大塊麒麟玉佩下壓著的信件。
「我跟他說我不要票子要銀子的!」怎麼這麼不守信用?
「這好象也不是票子。」齊娃艱困地拿著信箋以眼神向武靈阿求援。「我知道票子長什麼樣,我覺得它……好象不太像。」
「是詩。」他接過信箋替齊娃展讀。「不是普通詩作,是預測吉凶的卜卦之……」
「怎麼樣?」齊娃雖不識字,還是在他身畔踮腳引頸,努力瞻仰內容。「都寫了些什麼?」
小別也擠在一旁搶著觀賞,什麼也看不懂,還是很興奮。「有說銀子藏在哪兒嗎?」
武靈阿無有回應,陰冷地直瞪著信箋,煞氣四射。
他真不該看這信。他極力逃避多年的事實,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這信一舉搗破。他知道自己遲早得面對殘酷的現狀,但……難道他就不能稍稍耽溺在和樂幸福的假象里嗎?
「武靈阿?」
不只齊娃,連小別也察覺他的不對勁,微微退開他一步。
「武靈阿,信上寫什麼?」為什麼臉色變得這麼難看?「這是他留給我的信,你快告訴我內容,我有權知道。」
「這信不是留給你的,這個,才是他留給你的。」他森然將原先壓在信上的麒麟王佩擱到她手中。「他寫著,這是給小娃的見面禮,算是做舅舅的一點心意。」
「誰是小娃?」
武靈阿心思紛亂,無暇處理她的任何質疑。
四貝勒為什麼要這樣逼他?他和齊娃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為何又要逼他陷入動蕩?
「武靈阿,他到底寫了些什麼?」齊娃慌了。他的狀況不好,仿佛瀕臨崩潰,卻又強自鎮定,壓抑洶涌情緒。
她凝神審視半晌。
這樣不行,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們回家去吧。你可以先回房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我會替你處理。好嗎?」
武靈阿痛苦地閉上雙眸。是的,他需要先好好休息,他想回到自己家里、自己房里,什麼事都不理,那正是他需要的。
「齊娃。」他啞嗓輕吟,便一把緊緊將她擁進懷里,令她百骨欲碎,令她怔然吃驚,令她難以喘息。
「沒事的。」她拍撫著魁梧巨大的身子,柔聲安慰。「我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著,但再大的困難,我們倆都可以一起頂,不會有問題的。」
他沉默地收緊了手臂,說不出他的恐懼。他希望……她能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神思頓時凝住。她知道?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表示,她怎會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明明什麼都不知情,為何卻句句一語中的?她是不是也同樣看穿了連他自己都刻意忽視的秘密?
「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吧。」他傲然苦笑,忍不住一再地如此擔憂。「愈和你在一起,我表現得愈像個孩子。」
不是他失去了男子漢的雄心、大丈夫的氣魄,而是在她面前,他就是會禁不住流露真實的自我,逼得他不得不承諾,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
他沒有辦法在她面前偽裝什麼、掩飾什麼。不知為何,他就是沒辦法。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有什麼可笑的,你一直都是我眼中的英雄。」
「我不是。」他繃緊的鐵臂似乎極力想留住什麼。「我只是個虛有其表的懦夫。」害怕失去所愛,害怕所愛的受到傷害。
「敢承認自己有軟弱面的,才是真正的勇者。」
齊娃的輕吟如一道強猛的光芒,閃進他混濁的思緒。剎那間,一切燦爛奪目,雪白純淨。自尊的糾葛、感情的顧慮、莫名的恐懼,頓時滌清,思緒通明。
她沒有要求他十全十美,沒有要求他所向無敵、逞強到底,就認定他是真正的勇者——
不怕自己有軟弱面的勇者。
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朗,在他腦海中散放。原來身處天地之間,也有這麼輕盈無慮的時刻。他的眼界仿佛飛往無垠的天際,可以遙望肉眼不能及的遠方,看見真正的美麗與寧靜,也可以倏地收束回他這宇宙間渺小的存在,洞察當前的責任與復雜關聯。
「我們回去吧,齊娃。」
「嗯。」她牢牢回握鉗住她小手的厚實巨掌。
「等一下!」小別悍然喝止。「四貝勒答應付我的酬勞怎麼辦?」
「小別!」齊娃真想跺腳。跟他說到嘴都快破了,他怎麼還是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