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你不可以在我這里刎頸自荊」
她的淚眼霎時閃現期盼與感動,表哥終于認真看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表哥仍是關心她的,仍是看重她的。舍不得她委屈,舍不得她自殘。他仍是——「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世界頓時化為死寂。
她僵住了一切動作,連淚也凍結。天地間沒了聲響,沒有風,沒有雨,沒有色彩,沒有光亮。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時光急遽倒流,她多年的苦學與奮斗,被吸往腦後。她的思緒前行,不斷前行,像風一般疾馳記憶的大地,尋夢萬里。
那一年,在門口,她小小的手撿起了一塊木雕佩掛,正想佔為己有,就被溫柔的笑話叫祝「我用這個玉墜跟你換,好不好?」
水月觀音的玉墜子,會帶來好運的玉墜子,美麗無瑕的玉墜子,給了她名字的玉墜子,和表哥形貌極為神似的玉墜子,實現了她的夢。
「月兒冰雅。從此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
表哥最重要的月兒,表哥最相信的月兒,表哥最疼惜的月兒,就算永遠被依賴、他也不嫌累的月兒。
當年正是他的手,牽她走出封閉的生活。好希望可以永遠永遠牽著這雙手,相互扶持,共渡人生中的重重難關與寂寞。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冰雅寧靜而安詳地佇立元卿眼前,深瞅地面。淚已停,雨正歇,陽光微微露臉,無人有所動靜。
「冒昧打擾,請多見驚。」她的心情與話語淡柔,有如狂風驟雨後的風平浪靜。
唯一殘存的,是長睫上的晶瑩。
她合上眼,緩緩取下衣內細藏多年的牽絆,安置掌中顧念許久後,輕聲擱到桌面。
「告辭了。」
兩個人,兩顆心,兩道命運,就此分離。她靜靜離去,他靜靜凝望軒外水面,兩人都不曾回頭,不曾留戀。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她在人前這麼狼狽。」軒室內的一人冷笑。
另一人深深吐息,轉向元卿。「你用了最差勁的方式,放她去自由追尋感情。」
元卿恍若無聞地遠眺天際。瀲灩波光閃爍在他臉上、身上,粼粼光影隨輕風、隨柳絲,盈盈擺落,拂掠他的縹渺與俊逸。
「你就這麼不在乎她的離去?」
元卿始終沒有回應朋友的責難。晶透的黑瞳悠悠遠遠,似乎已經看破一切,實則什麼也看不見。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高人淚。
&&&冰雅進入與過往完全斷絕的新生活。新婚半年多來,她毫不接觸任何與「四靈」或「四府」有關的事物,徹底放棄曾獨步天下的易容功夫。她安然享受豪門貴婦應有的悠閑與淡漠,閑來讀詩填詞,摩箏琴棋,看戲听曲,任女眷們擁著她東拉西扯。
她始終沉默,只出借耳朵。
王府生活向來別有爭斗,家門內照樣風起雲涌。可是無論內訌得再嚴重,她毫不干涉。琥珀郡主幾次為她寶貝的夫君小祺向冰雅求援,她也無動于衷。理由是,小祺的麻煩與「四靈」有關,她不想踫。
只有百禎知道那層冷漠下的真面目。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都得將她自淚漣漣的夢魘中喚醒,救她月兌離內心深埋的傷痛。
但那感覺像幽魂一般,緊緊糾纏著她的脆弱心靈,夜夜折磨。
百禎無所謂,大方地呵護著,恣意撫慰。他只要能完全獨霸冰雅就好。她變得如何退縮、如何憔悴,他都無所謂。
只要她有時會冷然凝睇,仿佛在觀測他的痴狂還能延續到幾時。
他當然了解女人不安的心里,也都以他最濃烈的狂野欲焰予以保證。他自信,的回應更勝于語育。
然而她的不安不曾褪減。
以往的他們是在敵我對戰中相互吸引,有沖突、有競爭,她還有驚世絕技在身。現在的她還剩什麼?靠的只是青春,以美色事人。
縱使她已一無所長,百禎仍待她如昔,深深為她著迷。她不懂,他到底在迷戀她什麼?他還會迷戀她多久?她為了百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人生重回原點,無依無靠,唯一依賴的,只有百禎。而他呢?……別再想了,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可。
「冰雅,你就不能看在妯娌情分上幫幫我嗎?」琥珀在返回端王府的馬車內喋喋不休,打斷冰雅的思緒。
冰雅垂望一身毫無意義的錦繡華袍,完全想不起剛才在宮里和皇貴妃閑談了些什麼家常。
百禎卻很喜歡她艷光四射的嬌美扮相,更喜歡將她件件剝光……「冰雅,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琥珀愈嚷愈暴躁。
「你難道真要眼睜睜看我的小棋被人害死嗎?」
「與‘四靈’或‘四府’有關的事,我愛莫能助。」
「可我的小祺是被禎二哥陷害的,你能說這與你沒有關系嗎?他們可是親兄弟,禎二哥卻這樣利用我的小祺,害他被‘四府’整得慘兮兮,你也不管?」
冰雅冷眼茫然。當初她直指百禎利用家人的本性時,被琥珀打得半死,如今卻又拿同樣的問題責怪她的不是。
「是禎二哥叫小祺在御前攔截元卿貝勒的鹽務奏章,也是禎二哥唆使小祺去拆開元卿貝勒的鹽務密折,完全壓下他查出的鹽務內幕。如今元卿貝勒把矛頭指向小祺,在朝堂上弄得小祺成天焦頭爛額、生不如死。兩個與你有密切關聯的男人把我的男人整成這樣,你也有臉置身事外?!」
「下車吧,到家了。」
「冰雅!」
她頭也不回地冷然大步前行。琥珀天天拿這事跟她吵,吵得她已死的心又開始泛起漣漪。
不要再去管這些瑣事了,不準再替這些糾紛煩心,更不準再為毫不尊重人命的怪象抱不平。她已經管過,也努力了夠多,更為此被重重傷過。
她的滿腔熱忱,難道還被踐踏得不夠慘痛?
「冰雅!冰雅!」
琥珀沿路追著,無助地由憤慨轉為焦躁,由焦躁轉為難過。追著追著,便淪為邊跑邊哭。塊頭健壯的大姑娘,最後竟像迷途小孩似地皺臉哀泣,緊追著冰雅的背影不放。
「別這樣。」冰雅故作不耐煩地甩開拉住她後肘袖的牽扯。
琥珀不管,硬是抓著她,不顧形象地失聲啼哭。她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救小祺,她自己也沒啥本領,但她知道冰雅可以。
冰雅尷尬地扯下手絹遞過去。「不要哭成這樣,很難看。」
她不管,為了小祺她什麼都不管了。
冰雅無奈長嘆,努力撐住快要瓦解的冷血堅持。「琥珀,你……到底希望我怎樣?」
「我只是要你幫我救救小祺而已!」
「可是我……」
「我不管什麼‘四府’、‘四靈’了,我要的只是一條人命啊!」
冰雅一悸。是啊,這根本無關敵我思怨,而是關乎人命。
「冰雅!」她催促著,極力施以人情壓迫。「求求你,我真的沒法子可想了才會找你。你就替我救救小祺嘛!」
「讓我回去想一想再……」
「不要想了,就這麼決定啦!」琥珀武斷地遽下結論,便破涕為笑。「太好了,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一定要管我保住小祺喔!」
冰雅無言以對,就被拋在庭院中寂然孤立,自行收拾殘局。
很奇怪地,她竟然連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輕輕笑起。琥珀實在率直得令人沒轍,但她的要求深深打動冰雅的心。
不管是正是邪,人命都是寶貴的,任何人都無權摧殘他人性命。
和百禎好好商量這事吧。
冰雅仰望晴空,深深吐息,眼眸中閃耀著久久不曾出現的躍動光彩。她為什麼會忘記自己最原始的信念與堅持?為什麼要退縮得那麼盲目?有些執著可以舍去,但原則卻不該動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