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他們多陰哪!「
「你又不站他們那邊,當然會覺得對方不好。」人人皆如此,事事都以自己為準,不站自己這方的就是壞人。
「你簡直腦筋有問題!」琥珀愈激動.愈是中了冰雅的計。「那我講個實例,你來評評理!咱們大清明定了貴庶不得通婚,滿洲貴族更是娶不得漢家民女。前些年我哥愛上了一名漢婢,只不過想收她為妾,就被‘四府’抓來做文章,害我哥遭到參劾與責罰,連小妾都逃不過一劫。可‘四府’他們呢?他們之中有人貴為貝勒,卻娶一名專做畫買賣的流民之女做正室,替她假造滿洲身世,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冰雅,你說,同樣一件事,為何會有兩種不同下場?旁人看他們的故事覺得很浪漫.可有誰體會到我們這方的心酸?」
「對不起。」她也自覺有些過分了。
「我不怪你,畢竟,這些內幕也不可能會有人告訴你。」
琉璃接過冰雅送來的手絹拭去淚痕。「其實我也知道咱們‘四靈’有時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但目的絕對是為大清好,‘四府’的一切作為則是為了他們自己好,所以我才說他們是惡徒。」
「的確是。」只不過百禎似乎比「惡徒」兩字更詭魅難測。「琥珀郡主,我真的得回房休息了。」
「你的頭還在痛嗎?」
「不,可是……」她想回去等百禎.也許他會突然歸來,也許他會……「你太內向了,成天關在屋里,難怪老是一臉蒼白。」真是不健康。「對了,換你來跟我聊聊禎二哥和你的事了。」
「我?」還有輪流聊的規矩?
「是啊,你們之間進展如何,什麼時候才告訴大伙你的真實身分?」琥珀天真地支肘撐著小臉,晃蕩雙腿。
「這……」
「別裝了,大伙早在私下推測你一定是他看中的人,只是礙于某些因素才把婚事給壓了下來。是你父母不同意這門親事嗎?」
「他、他們…」
「我可以理解。當皇阿女乃把我許配給小棋時,我阿瑪和額娘也是嘔得要命。沒辦法,準教他們端王府的男人一個長得比一個出色,又花名在外,艷史不斷.不過我有自信能拴住小棋。你也應該要有這種信心,才能說服你父母。」
這一句直直刺入冰雅心坎里,疏遠的面具登時融化。「我沒有那種信心。」
「為什麼?你很漂亮啊,好看到連你那別扭的性格我都能勉強忍下,只為了能這樣多觀賞你兩眼。」
冰雅懶得深思這到底是褒是貶。「我說的不是長相,而且我也討厭以色事人。我指的是……」她很可能原先是被買來替大貝勒暖床的。
「冰雅?」
「我……我的出身……恐怕不太好。」那日出府的慘痛印象令她備感污穢。那種下層社會,也許就是她過去的生存環境。
「不可能,你出身好不好,我一看就知道。」
說得倒輕松,冰雅苦笑。
「我是說真的!其實只要在某個層次的圈子生活久了,自然就會有靈敏的嗅覺。有人哪,明明出身小家小戶,卻硬要擺闊充派頭,賣弄風雅,自抬身價。我只消听他一句話瞄他舉止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斤兩。」
「那是對方演技太差。」
「不,那是一股味兒。」琥珀雙眼忒地篤定。「不管他演得再好,明眼人就是嗅得出來,那味道不對。」
「你指的是氣質吧。」
「啊,對對對,就這意思!」這詞用得好,她只是一時沒想到。「這種人我看太多了。
愈是身分不高的人,愈愛找些雜七雜八的名目制造假象,愈愛在言行上玩些自以為高明的花樣,活像小孩裝大人,假作貴婦卻一副村姑相。沒辦法,因為那些下等人對咱們的生活環境全是憑空想像,或道听途說,根本接觸不到。而你呢,一眼就知道你正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裝不來的。「
冰雅迷惘了。若真如此,百禎為何不聲明,害她一直深信自己是被買來侍寢用的卑賤女子?
「你在想什麼呀?」老是不說話。「我真有點懷疑你的年紀。你看來比我小,心境卻比我老,性子一點都不可愛,那干嘛長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呢?好像你是未經世俗污染的小天女,心思單純的玉女圭女圭,骨子里卻全不是那回事。你已經把身子給禎二哥了嗎?」
這句嚴重冒犯了冰雅的隱私,憤然起身。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連這也計較,未免太小鼻子小眼楮了。「可我還是猜不透你的來歷。禎二哥從不在自個兒院落里養著女人的,因為那兒是他獨處的聖地,處理公務的神秘禁區,不是跟女人廝混的地方。他倒一直把你安置在那里,實在反常。」
「或許他正是要利用我來處理公務。」
這話說得冰雅自個兒都心寒,丟下琥珀的叫喚堅決離去。
百禎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說是和她有婚約,卻在要了她的人之後就打算把她請出去,隨即發覺她在正事上似乎有某種利用價值,又將她留下來。他在打什麼主意?
她還要多久才能想超過往,月兌離這團疑雲?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百禎,但他也是最不安全的一道謎。
百禎從不吝于和周遭女人發生關系。
冰雅頹然靠在緊閉的門扉上,虛弱地顫聲喘息。她怎麼了,為什麼傷心?她茫然凝睇手心里盛住的滴滴淚珠,緊緊捏在小拳里。
為什麼會這樣?她可以對所有人冷漠,一面對百禎,卻變得極度脆弱。是他有瓦解他人防備心的魔力,還是她就是無法在他面前戴上面具?
她該怎麼辨?她不應是如此懦弱無能的角色,她腦海里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呼喊︰她不是。那她該如何解釋目前的處境?
她靠著門板沿坐在地,雙手緊壓腦門,雙膝緊抵前額,哭泣。
百禎,百禎在哪里?為什麼還不回來?她心底強烈的痛苦是因為愛,還是依賴?
冰雅,沒事了,我在這里。
在這麼多個記憶茫然的日子里,她都是靠著百禎這溫柔而熟悉的耳語在支撐著。她什麼依靠也沒有、什麼才華也沒有、過往不明、前途渺茫,她目前唯一擁有的只有他而已了。
他為什麼要丟下她這麼多天?冰雅顫巍巍地咬著指甲沉痛落淚。她好害怕,每當獨處的時候她就好害怕,控制不了腦子里的胡思亂想。誰來陪她都沒有用,只有百禎能制伏她心底深邃的恐懼。這是愛嗎?應該不是,她只是處境太無助……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冰雅心頭猛然一絞,抽得她痛不欲生。她離不開百禎,可他卻離開得好輕松、好悠哉。她的生命中心是百禎,而百禎心里呢,她會有那麼重要嗎?
簾垂深院冷蕭蕭,花外漏聲遙。青燈未滅,紅窗閑臥,魂夢去迢迢。
伺候她梳洗的人來了,她不理。晚飯送來了,她不應。將自己深深鎖在院落里,沒人知道她一直蜷在被中哭泣。
百禎、百禎。幾乎流了一千道淚,幾乎輕聲喚了他一千遍,她才漸漸拼湊起破碎的思緒。
她想留在百禎身邊,就算百禎只是想留她用來對付政敵也沒關系。她好希望為他做點什麼,不想當個對他毫無用處的廢物。或許,可以打動他的心,或是多少吸引一些他的注意……「白虎大人,‘四府’若再追查下去,咱們在江南的鹽路就要給刨出來了。
雖然咱們不靠這條們這過活,但好歹也是條重要財路。再者,‘四府’這一查辦鹽務,就免不了順道掘中咱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