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因為這項約定才不肯棄守,還是因為舍不得喀爾瑪?」
噢……一想起書音這句尖銳的質疑她就好煩。
「你就是忍不住想親近他、想見他,不管用的是任何機會、任何方法,對不對?」
才怪,才不是那樣。她是為了……為了盡快找回琪哥才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她才不想沒事踫見喀爾瑪。
「那你為什麼成天心里惦著他,口里念著他?」
書艷受不了地將頭叩在涼亭石桌上。有時有個雙生手足實在是件很討厭的事,不管心底藏什麼,都會被透視得一清二楚。其實她才沒有心里惦著喀爾瑪,她掛記的是……他們的合作大計。她也沒有口里念著他,她是在罵他啦……
「我就知道你會躲在這兒。」
突來的聲響截斷書艷的胡思亂想,嚇得她一蹦,手中書冊當場飛甩出去,打了那人胸膛一記。
「啊,呃,雅朗阿,你也來這里乘涼呀。」
「你似乎不太喜歡見到我。」他苦笑,輕柔地將書冊擱回桌上。「我還以為你在念詩詞之類的,怎會在看我家帳簿?」
她無奈地聳聳屑。「我沒別的嗜好啦,而且……老王爺很熱切地一直提供這方面資料。」逼得她不想看也不行。
「瑪法很看重你的才華。」他笑著一拐一拐地入座。「覺得在我家的這段日子過得怎樣?」
「很好啊。」她支支吾吾地,頗不自在,也不大看他。
雅朗阿輕嘆。「書艷,咱們還是把話講開吧。你不喜歡跟我這種人走太近,對不對?」
「我沒那道意思!」
「沒關系,我了解。」他認命地溫文淡笑。「跟個跛子在一起,不太有面子。」
「我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躲你,我也不覺得跛子有什麼丟臉的。我不想跟你走太近是因為……呃……」
「你怕別人硬把我們湊成一對?」
她在雅朗阿和煦的笑容下不甘不願地點頭。「那也不必躲我像躲瘟神似的。」
「可是我每次一和你打照面,一寒暄兩句,晚餐時分就會被滿桌的長輩拿來做文章。什麼金童玉女啦,小兩口很聊得來啦,氣質相投啦,連八字都拿上台面閑扯,好像我已經注定就是你的人!」討厭死了。
「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嫁給我?」
她直直打量了他的眼神好一會。「你也不是真的很想娶我。」
他一愣,繼而又展開笑顏。「你實在很敏銳,但是我想或不想都不重要,只要是長輩的命令,我就會努力做到。」
「就算是你根本都不喜歡我?」
「我也會娶。」
「你太死腦筋了吧。」難道都沒有一點自己的意思?
俊秀的面容上泛起些許蕭索。「對于像我這般殘缺的廢人,實衣沒有太多任性的權利。我對家人的虧欠,只能用全然的順從來彌補。」
「那也犯不著拿我的終身幸福來彌補吧。」她沒好氣地翻白眼。「我真搞不懂你們男人,身旁鶯鶯燕燕已經一大堆,為什麼還硬要從外頭再挑個新貨來補缺,難道還嫌自己手邊的女人不夠多嗎?」
雅朗阿的眉頭這才真的攢了起來。
書艷冷瞟。「別裝了,我這些天在你們家可不是白混的。你側房三個、小妾九個、丫頭們更是不用數了,而且你己經兒女成群,非常地後繼有人,用不著我再來湊數吧。你何不從這些女人中挑一個扶正,而淨想再多娶另一個?」
「你別誤會,我……我對她們……沒什麼感情的。」
「那你更該死,沒感情干嘛還要人家,你把女人當什麼了?」
「如果你是在不滿這個,我可以為你打發掉她們。」他誠懇道。
「你這簡直在替我作孽!」她愈講愈火大。「她們什麼都給你了,你卻為個毫不相干的我把她們全打發掉?你有沒有良心啊!」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至少給人家個名分,凡是替你生過孩子的丫頭,就正式收房,好好疼惜。至于元配的位置,就由側室中挑一個來扶正,不要再由外頭找人來補這個缺了。」
「這就是你一直躲我的另一個理由?」
「沒錯。」
「那你更不可能選擇喀爾瑪了啊。」他不甘示弱地回擊。
書艷微愕,渾身警戒。「我……我選擇他,是基于別的理由。」
「我承認他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性感男人,可是坦白說,你和他完全不配。」
「我和你也不配!」
「但我可以試著接納你,咱們彼此適應。他嘛,則是連試都不用試,就知道你不會是他想要的女人。」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怒斥。
「是啊,憑什麼?說得好像你是我肚里的蛔蟲似的。」
她差點被這突然介入的醇厚笑語抽斷氣息。
喀爾瑪!
「怎麼一聲不響地就過來了?」雅朗阿怯怯地假作強勢。
「下回我會記得放個響屁再走近。」
「你這人還真是粗俗,一……一點規矩也沒有。」雅朗阿皺起貴族式的鄙視神態。
喀爾瑪斜倚亭柱,意味持長地揚著嘴角。「我的格調哪能跟您比呢?就請您多多包涵羅。」
雅朗阿不自在地勉強回視,企圖在喀爾瑪閑散卻龐大的存在感下拉抬聲勢,卻徒然被他的魄力愈壓愈單薄,愈壓愈渺小。
「若你母親見到你對家人是這副態度,一定會很難過。」雅朗阿淡淡一句,倏地如利箭般穿透喀爾瑪的心。
書艷這才第一次見識到喀爾瑪寒下臉色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雖然那陣令人心驚腿戰的冷冽很快地被他無賴似的笑容淹沒,那股駭人的緊繃氣勢依舊沉沉彌漫。
「我母親不會見到我在這府里的一切行為,請大哥放心。」
「為什麼?」她每天都見到大福晉在府里閑閑喝茶啊。
「那是大哥的親生母親,而我的親生母親是側福晉。早在我十歲那年,阿瑪過世,就把她送到水天庵靜養去了。」喀爾瑪翻袍入座,瀟灑俐落。
「靜養?」
「身子不太好。」
「是腦子不太好吧。」雅朗阿故做無心的一向笑語,再度弄擰了氣氛。
書艷傻眼,卻不敢多做表示。
喀爾瑪反倒咧開笑顏,撐肘俯身壓往桌前。「難得大哥有興致跟我聊這些,咱們干脆就趁此機會聊個痛快,如何?」
雅朗阿眼神閃閃躲躲,被壓迫得萬分警戒。
「來杯茶吧,大哥。」
喀爾瑪才伸手過去,霎時嚇得雅朗阿彈身閃離,厭惡與困乏的神情交雜在俊秀的臉上,最後轉為一股虛假的挫敗。
「別這樣折磨我,喀爾瑪。你明知我受不得驚嚇。」
「我只是倒茶而已,沒別的用意。」他無辜地舉掌投降。
雅朗阿一副飽受傷害的模樣朝書艷苦笑。「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省得礙眼。」
什麼話?「我不覺得你礙眼啊,大家一起坐下來聊嘛。」
「你實在是個很貼心的女孩,可是……」他退縮地瞅了喀爾瑪一眼。「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角色,明白什麼場應該回避。我沒那麼不識相的。」
書艷愈听愈胡涂。
「謝謝你跟我聊那麼多,你的建議也很讓我感動,我回去會慎重想想的。」他揚起令人心酸的淒楚笑容。「我很久沒機會和人這麼促膝談心了,真的……很高興。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興致,告辭。」
「喂,雅朗阿!我……這……」看他跛足遠去的落寞背影,她內疚得手足無措。「我沒有趕你大哥的意思啊,我也沒有說他礙眼,他為什麼……我是不是說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