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棠平靜的面容,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正極力壓抑著當場將她由窗口摔出去的沖動如果她不是父親老友的掌上明珠,他恐怕真的會動手。
「雷總!」
「我一找到我的學生,自會立刻飛往台北。」他回座緊盯計算機屏幕。「你先回去處理神阪小姐車禍的事。另外,好好勸我姑姑,別想召開什麼股東大會,我沒空伺候她玩游戲。」
「可是雷總,人家……」
「這一切就交給你了。」他也只有這麼一個執行秘書能交代,其它助理只要是女的,全被羅秘書發配邊疆去也。「現在,回你的房間去。」
「但是我想……」
一陣細微而清脆的斷裂聲,凝住了所有人的氣息。
雷海棠瞇起雙眸瞪視被他腰斬在掌中的筆桿,彷佛疑惑著他怎會如此輕易地失去控制,泄漏火氣。
「你還想怎樣?」他禮貌地低問。
「哦,沒……沒想怎樣,就照雷總你吩咐的吧。」
雷總怒火中燒的神情,真是太太太……太帥了,幾乎將她的現代女性主義融為一汪春水。羅秘書深情款款、離情依依地攀在他房門邊,慢慢遠去。
在服務生還來不及帶上他房門之際,隔壁套房立刻炸開羅秘書驚人的尖嚷。
「我的房間怎麼會有這麼多鳥?!服務生!」
雷海棠雙手支著太陽穴,听著無法隔絕的恐怖噪音。
「啊──我踩到他們下的蛋,好惡心!他們干嘛跑到我的房間來下蛋?」
「羅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們這家飯店開了十年,從沒發生這種怪事。」
「快把這些烏趕出去!把這些鳥蛋給我清干淨!」一陣痛泣之後立刻傳來下一波攻勢。
「喂,爹地!人家還在外蒙啦,我再也待不下去,我要回家!這里簡直爛透了,人家從沒住餅這麼差勁的鬼地方……」
雷海棠不禁思索那支公務用的行動電話是否該改名為羅大小姐私人專用哈拉熱線。
瞥見地上那坨羅秘書臀形猶在的狗屎,他閉目將臉沉入雙掌間。哪里來的狗屎跟鳥蛋?
這里究竟是外蒙還是外層空間?
「誰教那女的說我們蒙古狗不拉屎、鳥不生蛋!」一陣悅耳清女敕的嗓音莫名揚起。「我當然得讓她親眼瞧瞧咱們的狗不但很會拉,連鳥也很會生!」
雷海棠不確定地抬起雙眼。「誰?」
「你果然听得見我的聲音!」清脆的鈴鐺聲興奮地和這嗓音一同回響。
「誰在那里?」在四處見不到人的情況下,他大步跨往窗台推開窗門張望。
除了遼闊無盡的連天碧草,只有遠方點點白羊在其間徜佯。
「剛才你說听見我的鈴鐺聲時,還真嚇了我一跳。」咯咯笑聲輕盈回蕩。「這幾百年來大家都只看
得見我,听不見我,你卻和別人相反。」
他猛然朝室內回頭。沒人!
「你這個扁扁的黑盒子里到底有什麼?我看你幾乎每天都埋在它跟前模半天,這麼好玩嗎?」
遠方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在四周無人的狀況下發出輕快而雜亂的觸鍵聲,將原本的資料搞得一片混亂。
他愕然看著彷佛有雙無形之手正在玩弄的計算機鍵盤。
這是怎麼回事?
「咦?它為什麼變得白白的,這上面原來的字咧?」
「SHIT!」突然震回的意識讓他火速殺往計算機前,「我的檔案!」
陶瓷博覽會的企劃案、由SPSS系統分析出的下年度亞洲市場消費取向與策略、才向日方合作廠商買到的陶瓷花紋圖文件、預算估價表……他正準備傳回總公司的重要心血,全都在沒有備檔的狀況下被趕盡殺絕。
全部陣亡!
為什麼會這樣?
他頓時像個被抽空靈魂的軀殼,僵硬地呆坐桌前,視而不見地瞪著計算機屏幕。他無法相信,居然連一點挽救的機會也沒有,就讓重要的檔案全數殲滅。
「你不玩這個扁盒子了嗎?」怎麼像個木頭似的僵在那里?「它根本沒什麼好玩的,對吧。我看你每次玩它的時候,眉頭皺得幾乎可以夾死蚊子。」
罷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計算機故障,還是他的人為疏失?
「這個奇怪的東西又是什麼?」鈴鐺聲轉而接近一旁的雙頻大哥大。「這幾百年來我可沒有白」死「喔,每天都很努力地學習新知識,可我沒看過這種奇怪的玩意兒。」
有點像電話,卻沒有電話線,也沒有電話機,就只有一支孤零零的話筒。
雷海棠雖然仍處在嚴重失誤的震驚中,卻由眼角約略可見超乎常理的景象︰他的大哥大正浮在半空中翻來覆去,像支被好奇小狽玩弄的大骨頭。
「喂,你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怪癖吧?」鈴鐺聲中夾有警戒意味。「以前我小弟就有拔掉蝴蝶翅膀,讓人家可憐兮兮爬行的惡習,結果被我揍得三天站不起來。你沒事把這個話筒拔下來又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不是她小弟,她也照樣敢揍他。伸張正義,人人有責。
這應該是錯覺,完全不合理的錯覺。雷海棠閉目調節氣息,保持冷靜。但大哥大摔在地上的聲音為何如此鮮明?
「我在跟你說話,你打什麼盹?!」太沒禮貌了。「喂!」
唯有先沉澱下自己紛亂的思緒,才能為這團怪象找出合理的解釋。
「跟我說話呀,喂!」老是喂喂喂,活像狗在吠。「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他還是端坐在椅上閉目靜思。
「好,你繼續裝睡吧,我自有辦法知道你姓啥名啥!」
緊閉的衣櫥突然砰聲大作,里頭的整齊衣物全由敞開的衣櫥門板內飛出,散落得一地都是,每件衣物的口袋都慘兮兮地向外翻吐。
「我就不信我查不出你這家伙的底細!」難得三百年來終于有人听得見她的聲音,他卻裝做一副視而不見的德行。
「我哪里冒犯你了嗎?我哪里嚇到你了嗎?啊?!」
沉重的行李箱赫然由架上猛然翻下,發出震人巨響。
「我一直客客氣氣地待你,想和你做個朋友聊聊天,你竟然還我這麼不友善的態度!」
她霍地扒開行李箱蓋,完全無視精密的電子密碼鎖。
雷海棠腦中強烈地警告自己要冷靜,他握在扶手上的巨大鐵拳卻愈來愈藏不住怒氣。
「這是什麼鬼東西?」她惱火地把一大堆奇怪文字的檔案夾全飛甩到老遠角落里。「我們蒙古人最好客、也最和善,可是若有人膽敢藐視這份心意,就該遭到懲罰!」
她這叫替天行道!
啊炳,找到了。原來這本叫護照的小冊子,藏在箱底的夾層!
「姑女乃女乃我非得教你學乖不可!」她困難地辨視著自己懂得不多的漢文。「雷……海棠……是海棠吧,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取蚌像朵花兒似的名字?」怪怪。
雷海棠身下坐椅僅剩的右側扶手,正面臨被活活捏碎的危機。
「你二十八歲了?」嗯,體格像十八歲的精壯小伙子,眼神卻像一百零八歲的神秘老道士。「你從台灣來的?台灣在哪里,我怎麼從沒听過這個地方?」她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嚴格分析起來,這種異常狀況只有兩種解釋。其一,他太過勞累,所以有點神智不清,產生幻覺。其二,有人在暗中搞鬼,故意安排這些捉弄人的把戲。
「姓雷的,我問了你這麼多事,你就不會有點反應嗎?」
她最討厭他這種沉思不語的模樣,彷佛根本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
好,那就試試看,到底誰比較有能耐!
「這是誰的照片呀,海棠?」她由他上衣口袋內掏出皮夾里的東西。「啊,是不是你特地前來尋找的翹家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