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大人,您醒醒,卯時已經過三刻多了。」
「怎麼辦?要不要拿條冷手巾凍他一下?」讓大人這樣痛苦地沉睡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侍從甚至不顧規矩地猛力搖晃地沉重的軀體。「為什麼這些天大人愈來愈不容易叫醒?」
當這群無計可施的侍從由屋外雪堆中冰了條冷手巾放他臉旁時,他才霍然睜開雙眼,猛地彈坐起身,一掌揮去。
「什麼東西?」驚天動地的怒吼,差點嚇破屋內人的膽。
「大人息怒,屬下知錯了。」全部侍從立即跪下。「屬下實在叫不醒您,所以……」
原來只是一條手巾,不是夢中妖魔濕滑冷冽的舌頭。但醒來前一剎那的地獄景象仍殘留腦中,令人反胃。
已經連續十多天沒在夢中遇見那個小丫頭,她怎麼了?為什麼不再到他夢里來?
海東青沉郁地任侍從為他更替衣裳,擦去一身幾乎浸透底衣的冷汗。不用侍從們嘮叨,他也明白這幾天的連日惡夢讓他整個人瘦
了一大圈,神情極度憔悴。
「海東青大人,將軍很擔心您的狀況,畢竟這次西征準噶爾的大計少了您就如同斷了我軍一條胳臂。」
黑龍江將軍當然少不了海東青。
年老體衰的將軍薩布索戰斗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財富與權力,只要擁有其中之一就足以使人腐化,更何況是兩者兼有的將軍。
所幸他有一流的培訓本領,創造出一批批猛銳將領替他的名號打江山,海東青便是其中的剽悍之首。
「明天起,改為每個時辰都叫醒我一次。」免得他陷入惡夢太深,難以蘇醒。
「又改回來了?您之前不是要我們卯時過一刻叫您起床就行了?」
那是因為那陣子夜夜都有個小丫頭在夢里陪他作戰,咕咕呱呱個沒完沒了,性子活像小暴君,過度自信卻根本沒什麼本領,空有
一張漂亮的臉蛋而已,卻挺會激怒他的火氣、刺激他的戰斗力。
那丫頭煩人得很,可是這十幾天沒有她在的夢境,他完全提不起勁對抗夢中惡鬼,又陷入在認識她之前一人作戰的孤寂里。
他要為誰而戰?無止無休的夢境戰爭要打到何時才了?
「大人,太福晉與五少爺到。」
「額娘和小弟?」居然一大早親自跑到他房里。
「你最近是怎麼著?看看你,都瘦成什麼德行了,還能帶兵作戰嗎?」一名中年美艷貴婦與一名二十歲左右的俊美男子相偕而
人。
「有勞額娘了。」海東青冷著一張臉迎母親上座,小弟則意氣風發地朝另一側上位一人座。
「我說你啊,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早該成家立業,生個孫子給我抱抱。你現在是戰功赫赫的將領沒錯,但立業二字之前擺的是哪兩個字?」
「孩兒明白。」這種對話幾乎每隔幾天就重復一次,如今已經重復快十年了。
「沒有老婆在身旁照料,當然會精神不好。我給你生得一副身強體壯的好模樣,你卻給我養成什麼德行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日漸消瘦,哪個母親不憂心?
「孩兒知錯。」他疏離的回應著,面無表情。
一旁的小弟噗哧一笑,馬上被太福晉還以柔和的一瞪,包容多過責備。
「你不要每次都只會嘴上應應,就打發過去。瞧瞧你小弟費揚古,軍功雖然沒你輝煌,但好歹替我生了三個孫子。你呢?你甚至連自己的健康狀況都照顧不了。」
「額娘教訓得是。」
小弟費揚古在一旁笑得好不快意,號稱沙場武神的大哥向來在母親面前必恭必敬,一副孬種樣。此種好戲,他怎麼舍得錯過。
「你別給我裝胡涂、打馬虎,還是我這個額娘的話你根本听不進去?」
「孩兒不敢,只是目前軍務繁重,無暇思及兒女私情。」為什麼夢中的丫頭不再出現?難道她出了什麼事了?
海東青倏地緊繃的面容讓太福晉更為光火。
「怎麼,我才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
「孩兒沒有不高興。」北京的友人多少應該幫他探出了那丫頭的來歷,以及他急于想查清的要事——
到底是誰在背後對他下咒作法?
「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等海東青突然閃回神智時,映入眼簾的已是母親氣壞的尊容。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如果額娘打算替我準備婚事,孩兒一定盡力配合。」
「你會盡力配合?!」她這個做額娘的為他安排過多少對象,他的一張死人表情卻足以嚇跑任何親家。「你這副德行要是不改
澳,哪家敢把女兒嫁給你!」
「是因為我詭異的八字讓人不肯嫁女兒吧。」他突然犀利的雙眼,使冷漠的口氣變得更加危險。
太福晉猛然感到心痛。
「我指的是你的脾氣,不是你的八字。」她的語調黯然轉弱,明白兒子說的的確是人人卻步的原因之一。
海東青的八字是出了名的詭異,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這原本只是極少發生的巧合,卻在一連串家變之下,被解釋成會招惹不幸、禍及家人的乖歹命運。
早年的抄家革爵、災病連連,都被人指為起因于他的氣不正、命不順。而後他在戰場上的驍勇威猛,更被視為是地獄修羅的化身,證明他是個煞氣旺盛的男人,加上海東青的父兄戰死的戰死、病亡的病亡,除他之外,只剩麼弟費揚古可傳宗接代。
雖然沒人能夠證明海東青會克妻克于,終生坎坷,但誰也不敢把女兒嫁過來踫運氣。
「這簡直是恥辱!」太福晉怨毒地咬緊下唇。「如果咱們仍保有當年的地位與聲望,諒誰也不敢用如此惡毒的流言毀謗咱們!」
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八字有何不祥。
「所以你更應該趕緊成親,打破這種無聊迷信的攻擊!」
「是,孩兒知道。」他隨口虛應,注意力早已轉到侍從在他耳畔傳遞的信息。「叫他進來。」
以公事為名打發掉母親及小弟後,海東青立即召見由北京敬謹親王府派來的秘密信差。
「海東青大人,二貝勒派我前來的目的,是請您盡速與小的進京一趟。」
「到北京?」以黑龍江目前準備遠征準噶爾的局勢來看,他怎麼可能走得開。有什麼事會重要到非得他親自跑一趟不可?
「二貝勒說,事關一條人命,千萬耽擱不得。」機伶的信差適時補上一句,「而且您托二貝勒找的小榜格,已經有眉目了。」
海東青沉思的雙眼霍然亮起。雖然他依舊面無表情,信差卻知道自己已抓對要領。
「這條需要您協助搭救的小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不醒,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衰竭而死。」
「我不懂如何救人,只會殺人。」他是武將,不是大夫。
「您不必懂,因為二貝勒才知道該怎麼救。」
「那還要我上京做什麼?」
「做替身。」
海東青倏地眯起雙眼。受過嚴格訓練的信差努力保持從容,卻控制不了由本能發起的冷汗。
「這位昏迷者和您有許多共同點,例如︰和您同樣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只是整整小您一輪。對方在昏迷不醒前甚至作過好一陣子的怪夢,總是夢到一位身著瓖黃旗戰袍、臉帶刀疤的左撇子武將不斷殺戮,一直奮戰到她醒來為止。」
海東青始終對信差視而不見,靠坐在大椅上凝視著廳內精美的花瓶,仿佛對那上面的圖紋產生濃厚的興趣。「你說的那名昏迷者是個女孩?」
「是,下個月就滿十六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