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走近,才發現這些孩子的笑容十分猙獰,笑聲也是邪惡的、殘酷的。她全身發寒的站在他們身後,動都不敢動,深怕會被他們發現她的存在。
「送他一顆石頭!」一個小男孩笑著朝樹下無力的扔了顆石子。
「你挑個什麼爛石頭,又圓又小!」四、五個男孩不屑的笑罵著。「要挑這種,有尖角、塊兒大、分量夠的才對。」
他們開心的撿拾著石頭,隨即狠狠的砸往樹下,爆出得意的狂笑聲,周圍三兩個小女孩也歹毒的大笑拍手。
當她順著孩子們投遞石塊的方向看去,清晰的影像赫然沖進腦中,嚇得她放聲尖吼……
「不!住手!你們不可以這麼做!」
所有的孩童瞪著如厲鬼般的瞳孔同時赫然轉頭,垂著雙手。
「放他下來!快放他下來!」她哭吼著跑向樹下──那些孩童圍繞的正中央,拚命想解救被倒吊在樹枝下的少年。
他的臉色漲紅,眼楮浮腫,鼻孔內倒流出血絲,臉上、額上盡是被石塊砸出的傷口。
「放他下來!你們這些沒心沒肝的惡魔!」她哭著、嘶喊著、痛罵著,拚命想救下被倒掛著的少年,卻發現她伸出去的手好小、好短,甚至構不到懸空的少年的頭。
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矮?甚至她現在才發現,她比這些孩童中的任何一個都嬌小,彷佛是最年幼的一個。
「璇兒……」
她驚駭的抬起頭。是他!一直在呼喚著她的人,就是這名倒吊樹下的少年!
「璇兒!醒醒,璇兒!」另一聲沉重而有力的男性嗓音急切的叫著她,將她倏地拉出迷霧中,但她沉重的眼皮和疲累的思緒,又將她遠遠的拋入另一團漩渦。
「璇兒,是你?進來啊,別怕。」遠方有陣溫柔的呼喚朝她飄來,又讓她無法自制的往前走去。
她明明是走進一間幽暗潮濕的陋室,卻彷佛置身曠野濃霧中,一切都白茫茫的。
「你還特地帶東西給我?」一個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的走近她眼前。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她知道他就是之前倒吊在樹下的少年。
「我帶了……」她低頭一看,發覺自己的手仍是小小白白的,比之前的印象大了一點,但仍是孩童的手,正提著一大堆東西。「我帶了一些傷藥,和偷偷為你留下的雞腿和小籠包。」
「璇兒……」少年無言的高高佇立她身前,忽然哀切的緊緊擁住嬌小的她。
「你為什麼哭?是不是傷口疼?」
他架在她腦後的臉搖了搖,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我前天過生日的時候收到好多禮物,有珍珠瑪瑙,還有一大片金鎖和翡翠女圭女圭。我把它們全藏在床邊的角落里,以後我們若要逃走,就不怕沒盤纏了。」
「璇兒,我們不逃。」
「為什麼?」她這才看清正凝視她的少年容顏。他鼻青臉腫、嘴角破皮流血,深邃的雙眸有著超齡的深沉哀切。「不逃的話……你會一直被人欺負,一直挨打……」
「璇兒不哭。」少年愛憐的抱著身高僅到他胸膛的她。「我不怕挨打,也不怕疼。待在這里比較好,因為你可以過最好的日子,有最受寵的尊榮。你是我的小鮑主,世上最美、最幸福的小鮑主。」
「你跑到這里來做什麼?!」一個像山一樣的巨大黑影突然沖進房內,狠狠的拉扯少年的手臂。「離璇兒小姐遠點!」
「不要!你要帶他去哪里?他還沒有吃飯、沒有上藥……」
「璇兒,快回去!走!」少年急切地喊著。
「不!不要拉他的手,他的手受重傷……」她死命哭打著巨大黑影的壯腿,因為她知道等一下少年的手會被黑影拉扯月兌臼,引發少年生不如死的劇痛。
「璇兒!醒醒,璇兒!」渾厚有力的陽剛嗓音不斷在她耳邊喊著,她覺得臉好痛,似乎一直被人拍打著。
「放開他!不準你欺負他!」
「璇兒,快走!不要看,不要看我狼狽的模樣,走!」少年哭喊著,希望能攆走她,好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
「不要拉他的手!」會斷!他的手會斷!
「璇兒!走……」
淒厲而猛烈的尖叫聲赫然劃破整個夢境,狠狠撕裂著脆弱的喉嚨。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哭吼,記憶中最劇烈的驚恐。
「璇兒!」一陣強而有力的手勁將她整個人拉離夢境,被熾熱而厚實的胸懷抱得死緊。
夢!是夢,她又作夢了。不同的是,這次的夢比以前都來得清晰而真實,讓她驚駭得差點喘不過氣。
「沒事了,璇兒。你只是作惡夢而已。」
心跳!她感覺到自己狂亂的心跳,以及另一個由熾熱擁抱中傳來的穩定心跳。穩定住她的驚慌,也穩定住她的思緒。
「海格?」她沒想到自己的氣息竟會如此虛弱。
「別怕,我守著你。」他緊密而結實地摟著她,讓她沉溺在充滿安全感的陽剛氣息中。
他們靜靜地相擁,房內的暖暖夕陽余暉逐漸隱沒,進入真實世界的黑暗中。可是她覺得好安全、好暖和,在這樣厚實的偉岸懷抱里,她遠離惡夢、遠離驚恐。
房內的靜謐持續了許久,直到幽暗的門口傳來細微的叩門聲,海格才放松密實的擁抱。
「還好吧?」門外傳入的是元卿淡雅的細語,「剛才連樓下大廳都隱約听見尖叫聲,嚇得人心惶惶。」
「沒事,璇兒只是作惡夢。」海格的聲音非常輕柔,與元卿的交談近乎耳語,怕驚擾到神魂未定的她。
漫長的一段沉默之後,元卿才停止思索似的開口。「下樓用飯吧。」
這是真實的世界,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對話,對此刻的她卻無比的珍貴、無比的安全。這一切都不是夢,她醒了。
「璇兒,手伸到袖子里去。」海格這麼一說,她才注意到他正在為她穿上一層層衣衫。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必……」
「听話,璇兒。」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而她也虛弱得無力佯裝堅強,就任由自己放松在他細致的呵護與照顧。
「好點了嗎?」他點起微弱的燭火,遞了杯熱呼呼的茶水到她手中。
「沒事,只是作惡夢。」一場不同于之前的恐怖惡夢。
「我知道,我問的是,你的身子還好嗎?」他輕輕一笑。
璇兒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早上他們濃烈而火熱的纏綿,頓時整個臉龐完全燒透。「我………很好!非常好!」只是現在羞愧得渾身緊繃,像塊石頭。
「從你跟著我們往北行以來,好象從來沒好好睡過一覺。」他以手背輕撫著她憔悴的倦容。
「大概是……太緊張了,才會老是作惡夢。」
「都夢些什麼?」由她之前摧心裂肺般的尖叫與一直睡不穩的狀況來看,這不是單純的惡夢。
「我不記得了。」她的眼神一片空茫。「我只記得……很可怕,可是到底夢到了些什麼,卻又模模糊糊。」
不對勁,他直覺上感到有異。「你再回想一下,夢里有什麼。譬如你人在哪里、在做什麼、看見了什麼。」
「我……我真的很想想起來,可是腦子里卻一片白茫茫的,像是身處在濃霧中,什麼也看不清。可是每次一入睡,就會被拉進霧里,然後……」她垂下疲憊的眼瞼。「然後就只覺得很可怕,卻什麼也記不起。」
海格第一個聯想到的,是她當初一身血跡逃出來的恐怖景象,以及她的喪失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