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卯灰心喪氣。
東寅他一直是一個人,一直都是。
她也是一個人,東辰也是。他們怎樣才能不負東老先生臨終前的囑托,彼此扶持,一起平安周全地走下去?
「東寅,東寅,你不能以身犯險。」她越想越怕,一字一句徒然地規勸,聲音里隱約帶了哭音,「我……其實我一直當你是哥哥,你若是受了什麼傷害……」
她沒有再說下去。
雙手捏緊了垂在腿邊,丁卯卯站在東寅面前,低了頭。他只看到單薄的肩在微微顫動。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真情流露,東寅听著她的話,瞧著她的模樣,猶如巨石投下心湖。
伸手一拽,把她拖進懷里緊緊擁住,聲音溫柔低啞︰「太晚了,卯卯。我可不想拿你當妹妹。」
臨走由尼儂送卯卯去陌城碼頭。
尼儂開著車,嘴里的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東寅一定是跟你說過了。卯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當年我跟你這般大的時候早就退了學進了公司去打雜了。這些年什麼沒見過?」
「那你……知道天成公司的內幕?」
听卯卯問得天真,尼儂忍不住撇嘴,「哪個娛樂公司沒有些黑暗內幕?天成公司這手段的確過火了些,可是他們對藝人出手卻也十分大方,而且懂得捧新人,宣傳也做得足——要不它怎麼會有眼下如日中天的氣候?」
可是,那樣捧著藝人的是他們,拿著可怕毒品操控藝人的仍然是他們!卯卯只覺得心寒,「那是犯罪!」
尼儂搖搖頭,決定不再跟她探討這些毫無結果的話題。
「說起來,」他握著方向盤,沒有看卯卯的眼楮,嘴里嘆氣,「有時候真是看你不順眼呢,丁卯卯。」
卯卯斂斂眉,不與他分辯。
「……東寅已掩飾得夠好,可旁人還是能瞧得出他有多看重你。丁卯卯,我只希望你不要成為他的絆腳石。」
丁卯卯听著越發反感,望著窗外不做聲。
如果可以的話,她丁卯卯寧願選擇和東寅各走各的路。
只是在得知他身處龍潭虎穴似的環境之後,她才曉得,自己對東寅並不能做到毫無關心。
這個男人,在她還是混沌不清的時候就闖進了她的生命,多年來糾纏不休吵吵鬧鬧一起長大,她哪里能當他是無親無故的陌路人?
窗外的樹木飛快後退,尼儂車開得很快,顯然也是在趕時間。
卯卯想了想,決定抓住最後時間問他幾個問題,「尼儂,我听燕潔儀說,東寅身上有紋身?」
尼儂神色動了動,笑了,「這是他的隱私,我不能多嘴,你要問也得問他。」
卯卯咬咬嘴唇,斂緊了眉。
尼儂從反光鏡里瞧到她郁郁的神態,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加深了笑意,「啊,說起來,那個紋身是燕潔儀無意中瞧到的。東寅他不會隨便給別的女人看他的身體。」
卯卯一怔,不自在地別開臉。
「卯卯,他心里可只有一個你哦,你要乖乖等著他。」
「少扯這些有的沒的!」卯卯不耐煩,把臉別開。
「娛樂圈里還有東寅這樣的男人,也算是奇跡。有時候覺得東寅現實得可怕,有時候,卻覺得他是一個腦袋不清的傻子。」尼儂緩下了車速,燃起一支香煙叼在嘴里,聲音變得有些含糊,「數不清多少的情侶,為戀人進了這個圈子而勞燕紛飛……」
以這般語氣講這樣的傷感的話,連帶著尼儂的表情也變得柔和,那柔和中又透著些許酸楚。
卯卯盯著他的表情,心下微微一動,再一動。
還沒有意識到那預感是怎麼來的,她已經月兌口而出——
「燕潔儀說的那人……是你吧。」
尼儂神色微震,隨即隱去。
「她又胡扯了什麼?」他淡淡地笑著看向卯卯。
卯卯皺緊了眉頭,盯住尼儂,「她說,在進娛樂圈之前有過一個戀人。」
「哦?」
「尼儂是你吧?」卯卯想著燕潔儀昏倒之前念著尼儂的名字,那苦笑凝在嘴角,淒然欲絕的神色,讓卯卯印象深刻,即使是現下回憶,也不由得為之動容,「尼儂,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陷進那樣可怕的境地?」
「卯卯,這些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尼儂的聲音有些沙啞。卯卯听著,卻厭惡地別開臉。
他們總是這麼說,成人的世界很復雜,成人的世界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
可是——
為什麼他們不能把事情簡單化?
如果此時東寅抽身而退又如何?大不了賠違約金!他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非得留在天成公司那地獄一樣的環境里?
他們不過是想互相利用罷了。他們怪成人世界復雜,而把這世界弄復雜的,不是他們又是誰?
卯卯捏住拳,只想快快逃離這個骯髒的城市,只想飛回她的南旗島。
東寅變得陌生,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不想再見到他,只要飛回南旗島,陪著東辰過著以前那種無知無覺的平凡生活。
心緒正激烈踫撞,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卯卯定定神,拿出了手機。
陌生的號碼讓她一怔,到底還是接了起來,「喂?」
「卯卯……」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聲音,讓卯卯恍惚了一下。
彼端燕潔儀的聲音有些嘶啞,然而到底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其中流露出的單純無助讓卯卯心酸,「卯卯,我可能要被公司封殺了。卯卯,出道這麼多年,我是不是終于可以歇下來睡個好夢啦?卯卯,我唱歌給你听。」
她的歌聲在彼端里輕輕傳出來。卯卯有些吃驚,歌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個比她出道早幾年的著名女歌手。
只听燕潔儀的聲音柔似湖波,其中又藏著淒然欲絕的無望︰「……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侯/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這樣唱的/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離開小時候,有了自己的生活/新鮮的歌,新鮮的念頭/任性和沖動,無法控制的時候/我忘記,還有這樣的歌/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沖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唱到最後那聲音好似泫然欲泣。
愛總是讓人哭。
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
一切停下來之後,卯卯只到燕潔儀似哭非哭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我出道這麼多年,只是公司的一具商業玩偶,出了那許多專輯,無數次在舞台上縱聲歌唱,卻全然不是自己真心喜歡的歌。是不是很悲哀?到頭來,還是別人的歌最打動自己……」哭聲里似乎又帶了淒絕的笑,「燕潔儀已經完了,他們要封殺我,他說現下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只會給他們丟臉……」
卯卯只覺得心下震痛。卻不知是為了誰。
不只是為這燕潔儀,也不只是為這人吃人的成人世界。
斑智商的狐狸,總是沉迷于一些高難度的游戲。
那年東寅明明知道天成公司以毒品控制旗下的藝人,偏生還是待在那龍潭虎穴,玩著屬于自己的商業游戲。
對那樣的東寅,卯卯只覺厭煩。
便作別了東寅和尼儂,回到南旗島,燕潔儀的事像是她所做的一場噩夢。自打經歷了這場噩夢,卯卯像是醒不過來,較之往日沉默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