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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第13頁

作者︰凱琍

進屋後,她就躲進他的臥房里,不,已經是「她的」臥房了。

他也不願去打擾她,或許她更需要的是獨處吧。啜飲著微微苦澀的啤酒,他不禁又回想起九十五分鐘前的那個吻,那麼濃烈又沖擊,恐怕再花上九十五個月也忘不了。

失去前任未婚妻以後,他曾有過幾次逢場作戲的經驗,但他從不主動接吻,甚至避免,因為接吻太溫柔、太用情,沒有那必要。

然而,踫到這個愛哭愛笑的女人以來,他都快認不得自己了。

帶陌生女子回家住、送玫瑰花道歉、看文藝片、當街接吻,這些事若被前任未婚妻知道,恐怕也會不敢相信吧。

但不知何時開始,前任未婚妻的臉黯淡了起來,反而是可卿在雨中哭泣的臉龐,讓他深印腦海,甩也甩不掉。

為什麼會沖動地吻了她?他不斷自問。不得不承認在他心底,確實有一株情愫生根發芽了,否則他怎會不由自主地想照顧她?怎會因為她的笑容而歡欣不已?怎會舍不得她掉的每一滴淚?

他不免要猜想,她必定是很在乎她的前男友,否則她怎會掉那麼多眼淚,像下雨一樣。雲是吸收了太多水氣,才會下雨,人是隱藏了太多悲傷,才會掉淚,發生得如此自然,無法克制。

若有一個女人為他如此哭泣,他似乎就沒什麼好遺憾了。

算了吧,原本就打算獨身一輩子的,不能這樣輕易動心,他決定淡化一切,等她可以回家了以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又恢復獨居,一切只是雨夜里所作的一場夢。

他走到自己房門前,輕推開一道縫,可卿沒開燈,但隱約可以看見她背著他躺著,他甚至發現她在顫抖。

很細很細的抽噎聲傳進他耳里,他心頭一震,想立刻走進去抱住她。

但他隨即提醒自己,他並不是她哭泣的原因,他也不是那個能夠安慰她的人,不要再犯錯了。

于是他悄悄掩上了門。當晚,他夢見了年輕的自己,騎著機車,速度飛快,後座載著一個女子,但他一直沒能看清她的面孔……

不甚美好的早晨,柏升八點多就醒來了,他一向睡得少。雨勢仍不見收斂,他自覺像只被關在水族箱的魚,只能沈默以對。

走出書房,一種他從未在家里聞過的味道刺激了他的鼻子,那是烹調食物的香味,而且絕對是美食。

一進廚房,一幅陌生卻美好的畫面呈現在他眼前。

可卿穿著他的綠色T恤,看來像件短裙,露出修長的雙腿,光溜溜的腳丫子窩在過大的絨毛拖鞋里。她把頭發綁成了兩根長辮子,彷佛一位少女,臉上雖仍有病容,但眼楮卻不見紅腫,令人難以想象在這之前,她曾經流過那麼多淚。

現在看她哼著英文歌在做菜,他只能說女人真是奇妙的驚嘆號。

她低頭站在流理台前,正拿刀切著火腿片,柏升剛才聞到的就是鍋里玉米濃湯的香味。他竭力擠出一句︰「嗨,早安。」

「啊?」她驚訝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他倚在廚房門口。「早……早安。」她把火腿放進湯里,似乎很局促不安,看來是他打擾了她的安詳。

「睡得好嗎?」天,他絕對是白痴才會問這個問題!

「還好。呃,對不起,我擅自用了你的廚房,這不是要裝……什麼賢妻良母,只是從小我就做習慣家事了,這會讓我心情平靜下來,所以--」

他趕緊打斷她。「別這麼說,忘記我說過的每一句混蛋話,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妳想怎麼做都可以,真的。」

他已經夠該死了,吼了人家只會送花,吻了人家只會道歉,如果能補償她一點什麼,他不在乎這個家隨她改變,想漆成粉紅色他也舉手贊成。

她略帶緊張地笑笑,轉過身去看烤爐里的面包。柏升想不出自己可以幫什麼,但還是問道︰「要我幫忙嗎?」

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幫我嘗嘗湯的味道,因為我感冒還沒好,沒什麼味覺,可能煮得很糟糕。」

柏升很樂意做這個工作,喝了一口說︰「好喝。」

她拿出又香又熱的面包,瞄了他一眼。「你今天很有禮貌。」語帶幽默。

他連忙澄清道︰「我不是出于禮貌才這樣說的,連我媽做的我都會挑剔,所以我說好的就是好。」

她笑出聲。「連你媽做的都挑剔?你真的應該多學一點禮貌。」

他的問題或許正是在于太誠實,不懂得說好听的話,不懂游走在曖昧邊緣,才會在吻了她之後又說抱歉,誠實得讓她連作夢都不必。

柏升說不過她,但很高興看到她放松了下來,從昨晚以後,這是她第一次開懷地笑。「妳不生我的氣了?」

她臉頰微紅,不知是不是因為爐火的關系。「我干麼生你的氣?」

「妳跟他的事我本來就無權過問,但是我……說話太沖,我已經答應過妳,以後說話一定小心冷靜,不會對妳大叫了。可是我昨天又……又……」他倆都了解他要說的是什麼。

「你不是叫我忘了嗎?你還記得它做什麼?我早忘了。」

一夜沈澱省思後,她決定放下那些紛擾的感受,反正想也想不透,那就暫時放下吧。不管他吻她時是怎樣的心情,日子還是得過,兩人還是得相處,直到她的車子被運回台北,到時再來思考也不遲。

何況她也累了,才剛結束一段感情,何必急著尋找另一個答案,兩人至少是可以做朋友的,她確定他是個不錯的朋友。

當她又轉身去打開冰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原來……她可以這麼快就忘記,他卻不免有種失落感。

「去洗洗臉,等會兒可以吃早餐了。」

她的話令他聯想了許多,包括妻子。前任未婚妻的臉已經看不見,他怎麼會想到這名詞?

殷柏升喝了兩碗湯,她很欣賞他喝湯一點聲音也沒有,不像有些打扮瀟灑的男人,喝起湯來卻晞哩呼嚕的,倒人胃口,岳陵就是那種人。

看著他吃東西就像一種享受,什麼都會變得很美味似的,做菜的人最喜歡踫到這種知音了。瞧他吃得認真專心又津津有味,也不看報紙或多說什麼話,只有品嘗眼前食物才是最重要的事,任何廚子都會因此而大有成就感。

但她心里怎會有這種酸甜難分的滋味呢?她模模自己的唇,提醒自己別忘了,他已經要她忘記那個吻,或許他曾有過某些傷痛,或許他沒打算付出感情,總之人家都已說得這麼明白,她不能再像十七歲時一樣不顧一切。

二十七歲的她是老了,不敢沖動,很怕受傷,只能靜靜守著自己的影子,細數回憶。

「咦,妳不吃了嗎?」他看看她的空盤子。

「我只是喜歡做菜,但沒什麼胃口。」她雙手托著頰,就只看著他吃。

「還是多吃一點吧。」他盛了半碗湯給她。

他的殷勤讓她感動,但如果他是為了表示歉意,她不想要這份溫柔,不如回到他最初凶惡的模樣,至少她不會心動,那安全得多。

這頓早餐花了一個鐘頭才吃完,反正這是台風假,他們可以盡情揮霍時間,一點也不算奢侈。

窗外雨聲忽大忽小,但從未停過,他突然想到個問題︰「妳怎麼會拍照的?」

「嗯……高中和大學時,我都參加攝影社,得了幾次獎,畢業後就幫幾家雜志社和出版社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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