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可卿突然想不起那些為他哭泣的原因,上個星期他還是她最在意的人,現在她卻不願再見到他。這教她不免感慨萬千,人的感情是多麼難以捉模呀!
九月了,秋意即將如落葉飄下,夏天的腳步慢慢離遠了,她的戀情也被帶走。
第四章
第四天九月十四日星期三
午夜一點,小雨斜斜落下。
他們走遠後,柏升點起一根煙,淡淡地說︰「妳的眼光真差。」
「不關你的事。」她轉頭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剛才的幫忙。」
「那是我自己想做的,因為我看他不順眼。」那種男人怎麼配得上她?光是氣質就有天壤之別,他簡直想替她抗議,老天爺怎可讓一朵鮮花插在水溝里?
「看他不順眼的人可多了。」包括她在內。但她不想談論此事,走向出口。
他拉住她的乎,執意要問︰「等等,我要知道妳是不是還在乎他?」
「你管我?」她甩開他,心里一陣不悅,他又下真的是她未婚夫,難道他是假戲真做了?
「如果妳在乎,我現在就追上去向他說明一切,不在乎的話,就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他走。」他看得出來,她仍放不下,仍有許多感慨。
「哪種眼光?」她抬起下巴問。
「那種妳正在告別某個年紀的眼光。」
「你……你知道什麼?別自以為有多了解我!」她真的生氣了,把沒吃完的甜筒往他胸口一丟,向門口跑去。
外頭又下起了雨,但她不管,反正都重感冒了,加個肺炎又怎麼樣?誰會關心、誰會悼念?就算她死了對這世界也沒什麼改變!
他大步追上,抓住她的肩膀,逼問道︰「妳還是在乎他,對不對?」
午夜場已經結東,人群漸散,雨中的小巷只有他們倆,這情節又像是情侶吵架,一個跑一個追,直到面對彼此,情緒沸騰到最高點。
他也不懂怎會由他擔綱男主角,但他就是這麼自然地演出了,甚至非常討厭那個男配角,最好永遠消失別再上場,否則定要上演l場決斗戲。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可卿勉強沈住氣,她的心痛自己品嘗就好,何需找個胸膛來哭泣?枕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吸收了眼淚不讓別人知道。
「但是我一定要知道。」他固執得自己也想不到。
「給我一個好理由。」她瞇起眼,想看出他憑什麼追問?他真的在乎、真的關心?
「因為我問了。」
可卿看著他狂炙的眼,終于發作出來--
「去你的!就算我是在告別純愛的年紀又如何?每個人都會經歷這種事情的不是嗎?我就是笨,我就是倒楣,我就是可憐兮兮也不用你過問!對,我沒看男人的眼光,我被人家騙得糊里糊涂,可以了吧!」
她用力捶打他的肩、他的胸,有水流在她臉上,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他不發一言,只深深看著她,而後猛然抱緊她,在這一刻,世上彷佛只剩下兩人。
她抬起淚眼,情緒累積到爆發點。「你非要我承認是不是?我確實是蠢斃了,為了那種壞男人傷心,還付出真情真意,我到底在干麼?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我沒那天分……」
「這不是妳的錯,是他沒福氣。」殷柏升輕撫過她的臉,某種電流正在竄延。
「那你還要逼問我?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只想要這樣。」他低下頭,立刻找到她的雙唇,他早就想這麼做很久很久了。
可卿傻了眼,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從未被這樣吻過,他那近乎絕望的熱情,恍若這擁吻是末日之前的最後救贖,必須緊緊抓住這即將殞落的一刻,以接吻將生命及靈魂交付給對方。
這是她第一次被強烈的需要、被絕對的渴望,那情感之浪潮幾乎令她站不住腳,只能淹沒其中,隨其浮沈。
他的技巧自然不是第一次,他的熱烈卻比初吻更驚心動魄,可卿不禁也涌起只有十七歲才會有的激動情緒。他把手伸進她的皮夾克里,抱住她僅穿著連身裙的背部,將她緊貼在自己胸前。
她可以感受到兩人的心跳一起加速,氣息喘重,在冷雨中體溫卻不斷上升。
不曉得有多久多久不曾這樣了,青春期的荷爾蒙早就消褪了,怎還會有烈火一般的灼痛與狂喜呢?她雖不敢置信,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快被燒成灰燼的痛楚及甜美。
當他們終于放開彼此,卻只能無言望著對方,他顯然和她一樣驚愕,不能肯定剛才發生于兩人之間的沖擊。
他放開她,倒退了一步,敲敲自己的額頭,像恍然清醒了過來。「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妳忘記剛才發生的事。」
他錯了,不管她多麼吸引他,他早對自己發過誓,今生不再惹上女人和愛情!罷才他應該是一時沖動、一時恍惚、一時發狂……他不斷給自己找借口,卻也明白那都只是借口。
可卿聞言一愣,而後冷笑。如果說有什麼是她最恨男人的地方,那就是在激情之後,才對她道歉並叫她忘了一切。可笑!可笑!若是能說忘就忘,她早就不需流淚了!
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呼吸,轉身就走。
流浪街頭也好,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葬,既然所有的人都要她忘記,那麼她也要所有的人都忘記她,互不相欠!她沒有一個人可以掛念,遠走也不必向誰告別,多自由,多孤單……
為什麼這雨還不將她融化?為什麼大地還不開個裂口將她吞沒?心上無人的人,要這心何用?活下去若需要不斷的淡忘,又何必讓她曾經刻骨銘心?命運從不解答她的疑問,只給她更多迷惑。
「可卿!」柏升追上她,握住她的手,好冷的小手。
「走開。」
「妳別這樣,感冒了還淋雨!」
徹底的疲倦席卷過全身,她的心情又蒼老了好幾歲,離十七歲更遠了。「不要管我好不好?我很累,很累!」
「妳生我的氣了?對不起,是我太街動,但我不會再那麼做了。妳的臉色好蒼白,我們回家去吧。」
她的手被他握著,這次她卻不覺得溫暖。
「家?」她茫茫然的,想不起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妳沒事吧?妳看起來好像……快崩潰了。」他知道是自己前後矛盾,才讓她如此難受,既然他愛不起又怎能吻她?所有借口都無法當借口,他該死!
可卿一眨眼,就感覺到臉上兩道熱流。奇怪,她怎麼還會流淚?可惡,給了她心碎的過程,卻不讓她完全心死?這幾天她流的淚還不夠多嗎?女人就算是用水做的,也不能夠只教女人流淚啊!
「我不會再那麼做了,妳放心。」他以贖罪的口吻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妳別哭,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回家就好了。」
他摟住她的肩,慢慢走向停車場。
可卿沒有力量掙月兌,她要怎麼告訴他心中的失落?他又怎麼能懂這許多感覺?連她自己都整理不了。腦中模糊形成一個預感,這次跟他走了,她是不能再回頭了。
隨便命運要如何擺布她吧,她沒有意見,也無力再有意見。
雨天成了氣象預告的唯一說詞,殷柏升關掉收音機。
凌晨兩點,漆黑的夜色里只有霓虹閃爍。他剛洗過熱水澡,走進廚房給自己灌了一瓶啤酒,原本這是最平靜的享受,現在卻都顛覆成為騷動不安,只因這屋頂下還有一個女人存在。